寅时的更漏刚过第一响,长信宫的膳房已透出昏黄的光。
朱大胖顶着一头乱发,揉着惺忪睡眼往青铜大锅里倾灵米,米粒落入沸水的声响里,忽然掺进后院墙根传来的窸窣动静,像有小兽在草垛里翻找。
“谁在那儿?!”
他抄起案上的擀面杖,木柄被常年的灶火熏得发黑。
蹑脚绕过后厨的矮墙,借着灶间漫出的微光,正见阿七蹲在墙角,灰布杂役服上沾着湿泥。
他面前的砖缝里,一只通体乌黑的野猫正叼着条小鱼,银白的鱼鳞在暗夜里泛着幽幽蓝光,像淬了碎冰。
他眯着眼仔细分辨着那条小鱼,似乎在哪见过。
忽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知道那是什么了,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比他第一次恋爱时都要快,他只能用他的大嗓门掩饰他内心的慌乱:
“作死啊!”
朱大胖一擀面杖敲在阿七背上,木柄震得他手心发麻,
“寒潭的冰魄鱼也敢私抓?这鱼沾了极寒之气,寻常人碰了都要冻裂筋骨!让巡夜的金吾卫看见,扒了你的皮!”
阿七被打得一个趔趄,却没吭声。他知道朱大胖人不坏,也曾时常给他留些吃食。
他缓缓转过身,摊开的掌心躺着一朵半透明的花,六片花瓣薄如蝉翼,脉络里仿佛凝着流动的月光——
那分明是只有寒潭深处才有的冰心莲。
朱大胖倒吸一口凉气,擀面杖“咣当”砸在地上,滚出老远。
他指着那朵冰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错愕,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
“你、你是不要命了?上月杂役房的李二狗,就为了采这劳什子冰心莲,掉进寒潭里,捞上来时整个人都冻成了冰坨,连眼珠子都没法转了!”
话音未落,蹲在阿七脚边的黑猫突然浑身炸毛,脊背弓成陡峭的弧度,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嘶叫,银白的鱼尾从它嘴角垂下,蓝光剧烈地闪烁起来。
院墙外传来环佩叮当的脆响,细碎得像冰珠落玉盘。
有人来了!朱大胖心里更慌了,这种事如果被人撞见,那他还能洗脱嫌疑吗?他就不该好奇!好奇心能不能害死猫他不知道,他反正要被吓死了。
楚红绫提着盏琉璃灯转过后院的月亮门,赤红裙摆扫过沾着晨露的青草,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她鬓边的赤羽簪在灯光下泛着亮,显然是刚从夜巡的岗位上过来。
“大早上的吵什么......”
她的话音陡然顿住,手中的琉璃灯“啪”地砸在青石板上,碎裂的灯片溅起,映出她骤然失色的脸。
在灯光彻底熄灭前的刹那,朱大胖清楚地看见,楚红绫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那双总是带着傲气的凤眼,正死死盯着阿七颈间——
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疤痕边缘泛着淡淡的青白,像被寒冰冻过的痕迹。
“师、师姐,你听我解释,这是误会......”
朱大胖结结巴巴地想上前,手里还攥着刚捡起来的擀面杖,手心全是冷汗。
楚红绫却像没听见似的,猛地转身就走,腰间悬挂的赤玉令牌随着她踉跄的脚步剧烈晃动,撞出一串凌乱急促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阿七垂眸,似乎什么都没有那朵花重要,继续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收起掌心的冰心莲,花瓣与布料摩擦,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响。
脚边的黑猫温顺下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左手——
那只手的小指缺了半截指甲,断口处结着层薄薄的痂,泛着冰晶般的青白,像是永远不会愈合的冻伤。
——
晨课的钟声刚漫过药圃的竹篱,南昭正蹲在畦边清点新到的灵植。
指尖抚过月光草的银白叶片,耳畔忽然传来发髻间的轻动——
那是竹子,本来正蜷在发间打盹,此刻却被一阵急促的香风惊醒,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耳廓。
“南昭!”
楚红绫的声音裹挟着风冲进来,赤红裙摆在青石板上扫出残影,袖口还沾着未干的露水,显然是从晨露未曦的庭院一路奔来。
“你那个哑巴跟班......”
她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猛地拽住南昭转身的动作,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药圃里只有她们两人,才压低了声音。
南昭指尖顿在一株雪灵芝上,那菌盖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像是被寒气侵过。
她直起身,语气平静无波:“师姐别急,慢慢说。”
楚红绫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腕骨:
“阿七脖子上的疤,是不是很像你们南家那套‘昭天九式’?尤其是第三式‘裂冰’的收势——”
“当啷”一声,南昭手边的药锄掉在地上,木柄撞在青石上,震起细小的尘埃。
她弯腰去捡,散落的长发垂落如瀑,恰好遮住眼底瞬间冰封的神色:
“师姐说笑了。南家剑法早在十年前那场大火里失传,我连剑谱的残页都没见过。”
“少跟我装傻!”
楚红绫猛地松开她,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后,露出一片晶莹剔透的冰花——
正是半朵冰心莲的花瓣,边缘却有一处极细微的缺口,像是被利器削过。
“这是今早从阿七身上掉出来的,你自己看!缺口处的剑气痕迹,分明就是你们南家独有的‘碎雪劲’!”
南昭的目光落在那片冰花上,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晨光穿过竹篱的缝隙,在冰花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映得那道剑气痕迹愈发清晰——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确实是“昭天九式”的路数,是她父亲生前最得意的剑法,十年前随着南家满门被灭,本该早已绝迹于江湖。
冰花在晨光里渐渐消融,透明的水珠顺着青石板的纹路蜿蜒漫流,竟在石面上洇出个奇特的图案——
那是南家族徽的变体,原本展翅的凤凰被寒冰冻住了半只翅膀,透着说不出的凄厉。
南昭袖中贴身藏着的碧血海棠种子突然发烫,像揣了颗小小的火星。
她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悄悄将种子按在冰花融化的水渍中央,种子接触到那抹凉意,竟微微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