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情谊,成了苏鸢婉那段日子里唯一的光。
可上京的路,远比她们想象的残酷。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个月,沿途不断有秀女倒下。
有的是受不了连日的舟车劳顿,吐得肝肠寸断后没了气息;有的是被管事嬷嬷动辄打骂,伤重不治;还有的,只是因为多问了一句“还有多久到”,就被拖到车后,再也没回来。
短短一个月,死了五个秀女,尸体就像丢弃的垃圾一样,随意埋在路边的荒草丛里。
队伍里的人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只有偶尔传来的啜泣声,很快又被管事嬷嬷的呵斥压下去,人心惶惶得像要沉底。
好不容易熬到皇城脚下,苏鸢婉以为能喘口气,却被直接推进了储秀宫的大门。
小小的储秀宫,竟塞了两百多个秀女。
她们住的地方比农户的柴房还拥挤,二十几个人挤在一张大通铺,夜里连翻身都难。
天还没亮,公鸡刚打第一声鸣,就有嬷嬷拿着鞭子来催起身,逼着她们学《宫女训》,背不好就要罚跪,跪到膝盖渗血也不准起来。
在这里,“规矩”比命还重。
笑要笑得标准,嘴角必须咧到颧骨处,露出八颗牙齿,多一颗少一颗都不行。
说话要轻声细语,不能有半分自己的情绪。
连走路都要提着裙摆,步幅不能超过三寸。
若是犯了错,等待她们的便是地狱。
苏鸢婉曾亲眼看见,一个秀女因为笑的时候多了几分真心,被“掌笑太监”拖到院子里,用烧红的铁钳硬生生掰她的嘴。
铁钳碰到嘴唇的瞬间,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那秀女的惨叫声撕心裂肺,牙龈被扯得出血,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在脸上画出两道狰狞的“笑纹”。
最后,那秀女疼得昏死过去,再也没醒过来。
她们住的那间房,一开始有四十个人,可一个月后,就只剩下不到二十个。
被打死的,直接用草席裹着,由小太监拖到宫墙外的乱葬岗;被打残的,要么被送给年老的太监当使唤丫头,要么就被派去干最脏最累的活,熬不了几天也没了踪影。
这些人里,有吏部尚书的侄女,曾穿着绫罗绸缎,十指不沾阳春水;有左将军的嫡次女,曾骑射过人,英姿飒爽;也有出身青楼的女子,眉眼间带着风情;甚至还有容貌清秀的农妇,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就被强行选了进来。
可在这里,身份、容貌都毫无意义,所有人都像待宰的羔羊。
苏鸢婉每晚都能听到宫墙外传来女人凄厉的叫喊,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苏鸢婉胆子小,每次看到嬷嬷拿着鞭子过来,都会吓得浑身发抖。
是谢依然和何清瑶,总把她护在身后,替她挡下很多责骂。
夜里她睡不着,是她们陪着她说话,让她撑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
若没有她们,苏鸢婉知道,自己早就垮了。
一个月后,两百多个秀女,只剩下六十个。
她们又过了半个月相对“轻松”的日子。
其实就是干宫女的活,洗衣、扫地、端茶倒水,虽然累,却不用再担心被随便打死。
苏鸢婉以为,这样的日子或许能一直过下去,可她还是太天真了。
那天清晨,宫里突然来了个尖嗓子的太监,自称是姜公公,奉了皇上的旨意,要从她们中间挑人去长乐宫。
苏鸢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听说过长乐宫,那是皇上的私人宫殿,进去的人,很少有能出来的。
可她躲不过,姜公公的目光扫过她们,手指一点,她、谢依然、何清瑶,还有其他十七个秀女,都被选中了。
踏入长乐宫的那一刻,苏鸢婉就觉得浑身发冷。
这里的宫殿金碧辉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四处都挂着红色的绸缎,却像染了血一样;宫人们走路都踮着脚,脸上的笑容像是固定一样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而皇上,那个坐拥天下的男人,却以折磨她们为乐。
他会让她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雪地里跳舞,直到有人冻僵。
会让她们喝加了料的酒,看着她们失态的样子哈哈大笑。
还会用各种奇怪的刑罚折磨她们,却要求她们必须一直笑着,哪怕疼得快死了,也不能皱一下眉。
谢依然最先撑不住。
那天皇上心情不佳,随便找了个由头,就命人用鞭子抽谢依然。
鞭子上还缠着细铁丝,一鞭下去,皮肉就被撕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谢依然的衣服。
谢依然疼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叫出了声。
就是这一声,彻底激怒了皇上。
“敢在朕面前哭?那就让你永远笑着!”皇上冷笑着,命人拿来针线和细铁钩,要给谢依然施“笑刑”。
用铁钩把她的嘴角往两边扯,再用针线缝起来,让她永远保持“笑”的样子。
当谢依然被扔回偏房时,她们看见的就是针线穿过谢依然的嘴唇,她疼得眼泪直流,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
即便这样,谢依然还是没熬过去,夜里她实在疼得受不了,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微弱的哭声,被巡逻的太监听到,报给了皇上。
皇上不耐烦地挥挥手:“哭哭啼啼的,晦气,赐死吧。”
当太监拿着绳子走到谢依然面前时,谢依然眼里满是绝望,最后还是被活活勒死了。
谢依然死后没几天,何清瑶也遭了难。
何清瑶生得极美,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像带着星光。
皇上见了,竟说她“笑得好看”,赏了她一朵“笑冕花”。
那花看起来娇艳欲滴,花瓣是深红色的,可苏鸢婉却觉得那颜色像血。
何清瑶捧着花,谢了恩,可当天夜里,她就开始不对劲。
先是忍不住地笑,一开始还是轻声笑,后来就变成了疯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却停不下来。
苏鸢婉守在她身边,想让她停下来,可何清瑶只是看着她,笑得越来越疯,最后竟一口气没上来,活活笑死了。
后来苏鸢婉才知道,那“笑冕花”里掺了致幻的毒药,会让人一直笑,直到笑断气。
两个最好的姐妹,接连惨死在自己面前,苏鸢婉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她整日提心吊胆,夜里总做噩梦,梦见谢依然被缝住的嘴,梦见何清瑶疯笑的样子。
她想过死,可每次拿起剪刀,又没了勇气。
她还想活着,还想再看看家乡的桃树,再看看那个等她的人。
可这份苟活,也让她活得浑浑噩噩,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直到那天,在御前出错。
苏鸢婉的话音落下时,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轻响。
她垂着头,眼眶泛红,泪珠还挂在睫羽上,嘴角却仍牵着一抹僵硬的笑。
那是在储秀宫与长乐宫被反复训练出的模样,哪怕心已碎成齑粉,这笑容也像刻在脸上的烙印,卸不下来。
江衍坐在椅上,指尖轻轻叩着扶手,目光落在她悲喜交织的面容上,声音比先前柔和了几分:“在这里,不想笑,便可以不用笑。”
苏鸢婉却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惶恐,连连摇头:“殿下,不可以的!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