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疯笑宫(五)(1 / 2)

苏鸢婉抬起头,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怎么也止不住。

沈念欢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嘴里还嚼着东西,见此情景刚要出声,便被江衍一个冷冽的眼神制止了。

江衍的目光落在苏鸢婉身上,细细打量着。

她乌黑的长发挽成雅致的古典发髻,几缕碎发贴着脸颊自然垂落,只是在乌黑发丝间,竟隐约掺了几丝刺眼的白发。

她本是张姣好的面容,肌肤细腻得像上好的白玉,眉毛淡得如远山含黛,细长又柔美,鼻梁更是秀挺精致。

只可惜眼下那片乌青浓重,一双眼里也满是挥之不去的恐惧,生生折损了大半风姿。

“本殿的模样,就这么吓人?”江衍开口,声音带着威严。

苏鸢婉身子猛地一颤,连忙屈膝伏首,声音发颤:“臣女不敢!殿下玉树临风,风姿卓绝,臣女只是……只是一时失仪。”

“起来吧。”江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鸢婉这才敢慢慢直起身,依旧低着头,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你不用太紧张,本殿只是有些话要问你。”江衍语调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

目光落在苏鸢婉身上,将她细微的颤抖尽收眼底。

“喏。”苏鸢婉垂首应着,指尖却死死绞着衣角,布料被捏得发皱。

她怎会相信?入宫这些时日,她见惯了表面和善、内里阴狠的权贵,三皇子江衍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

那个以虐杀宫人取乐的皇子,怎会真的只是“问话”?

“将你在长乐宫里的遭遇说一遍,详细一点。”江衍缓缓迈步,靴底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苏鸢婉的心尖上。

他刻意放缓动作,既是给她缓冲的时间,也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从她紧绷的脊背、躲闪的眼神里,判断她是否藏有隐情。

苏鸢婉猛地跪倒在地,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她却似浑然不觉,声音带着哭腔:“臣女不敢,臣女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只求殿下放我一条生路,臣女日后当牛做马,必报殿下恩情!”

她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长乐宫里的画面在脑海中翻涌,那些血腥与屈辱,若是说出口,她怕不仅保不住命,还会落得比死更惨的下场。

江衍眸色微沉,他不动声色地给一旁的沈念欢递了个眼色。

他需要有人扮演“温和”的角色,打破苏鸢婉的心理防线。

沈念欢立刻擦了擦手上的食物碎屑,快步上前想要扶起苏鸢婉,轻声安慰:“你别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三殿下其实很友善的。”

苏鸢婉抬眼看向沈念欢,眼前的女子衣着陈旧,袖口甚至泛着毛边,可面容清秀,眼神里带着几分真切的关切。

可这份关切,在苏鸢婉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友善”不过是另一种陷阱。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下头,不敢再看。

江衍见状,眉峰微蹙。

软的不行,便只能来硬的。

他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骤然掐住苏鸢婉的脖颈,指腹用力收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江……”沈念欢惊声喊了出来,话刚出口,又迅速捂住嘴。

她虽不解江衍为何突然动怒,却也知道他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江衍没有理会沈念欢,目光死死盯着苏鸢婉因缺氧而涨红的脸,声音冷得像冰:“你要不说,本殿不介意现在就送你下去,给跟你一起来的两个姐妹作伴。”

他刻意提起“两个姐妹”,就是要戳中苏鸢婉最恐惧的地方。

她亲眼看着那两个女孩死在长乐宫,如今死亡的阴影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妥协。

苏鸢婉的意识渐渐模糊,窒息的痛苦让她眼前发黑,可“两个姐妹”惨死的画面却异常清晰。

她拼命摇头,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我说……我说……”

江衍指尖一松,苏鸢婉失去支撑,踉跄着往后倒去。

沈念欢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又快步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江衍背过身,指尖轻轻摩挲着,方才掐着她脖颈的触感还在,手在微微发抖。

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是,对苏鸢婉这样被恐惧逼到绝境的人,唯有死亡的威胁,才能让她吐露实情。

“说吧。”江衍将颤抖的手藏到身后,没有去上首的座位,而是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

苏鸢婉没敢接茶盏,她深呼吸两口气,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泪水却无声地滑落。

她断断续续地开口,一段荒谬又悲凉的往事,在空旷的殿宇中缓缓展开。

十五岁的苏鸢婉,窗前总摆着半盏温茶,手边绣绷上的并蒂莲已初见模样。

院外那株桃树是她与徐砚卿一同种下的,如今枝繁叶茂,春日里粉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总让她想起徐砚卿温声唤她“鸢婉”的模样。

两家本就是邻里,徐砚卿中了进士那年,提着两箱聘礼登门求亲

父亲捋着胡须笑,母亲拉着她的手红了眼,她躲在屏风后,忍不住偷偷瞧他。

他穿着月白长衫,眉眼温润,见她望过来,还对她微笑,惹得她脸颊发烫。

从前,徐砚卿就总爱找些由头来寻她。

有时是送新得的诗集;有时是带她去郊外踏青,在溪边替她折一枝迎春;有时会在夜里两人隔着矮墙轻声对诗,直到母亲催着歇息,才恋恋不舍地道别。

她总爱坐在桃树下想婚后的日子。

清晨一起在院里浇花,他读圣贤书,她绣嫁妆,午后煮一壶茶,听他讲朝堂趣事。

春日里他会牵着她的手,去看漫山桃花,就像他说的“往后每个春天,都要与你共赏”。

连梦里都是甜的,梦见自己穿着凤冠霞帔,他掀起盖头时,眼里满是欢喜,轻声说“鸢婉,我等这日好久了”。

可这份浸在蜜里的憧憬,却被一道明黄的圣旨彻底打碎。

那天管家慌忙的跑进来,声音发颤地说跟所有人说,皇上选秀的旨意已经到府外了。

她手里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并蒂莲的丝线断了好几根,就像她与徐砚卿的婚约,骤然间没了着落。

她望着院外的桃树,花瓣还在落,可那个说要陪她看遍桃花的人,却再也等不到她的及笄礼了。

“鸢婉,莫怕,咱们一起去上京,往后也好有个照应。”县丞家的女儿谢依然握着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安慰。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都爱读诗词、喜绣海棠,是旁人眼中最要好的手帕交。

苏鸢婉望着谢依然的眼睛,心中的惶恐才稍稍淡了些。

上京的路,她们与青州刺史家的嫡次女何清瑶凑到了一起。

苏鸢婉此前从未见过何清瑶,却在初见时便生出几分亲近。

何清瑶虽出身比他们高贵,却无半分骄纵,说话温温柔柔。

三个人同乘一辆马车,白日里聊些家乡的趣事,夜里便挤在一处睡觉,倒让漫长的旅途多了几分暖意。

可苏鸢婉心底的愁绪,终究藏不住。

每到夜深人静,她就会想起那个等她及笄的秀才,想起未绣完的嫁衣裳,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谢依然总会悄悄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替她擦去眼泪,轻声说:“等咱们熬过这阵子,说不定能求皇上放咱们回家呢?”

何清瑶则会从行囊里翻出一小块桂花糕,塞到她手里:“吃点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即便队伍管得严,她们也总想着法儿地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