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笔墨遇初心(1 / 2)

(醒木一拍)

这诸天百货可非同一般,开业不过半月,就成了太太小姐们的心头好。

为啥?稀奇玩意儿多!

法租界少见的香水钟表自不必说,还能按顾客的心思定制物件,小到刻字钢笔,大到家族纹章屏风,那叫一个精致。

要说这楼里最静的地界,当属三楼的文具·书店,油墨香混着松节油味,透着股文气。

靠窗的梨花木桌边,坐着位姑娘,正是明萱。

她支着画板,手里捻着支铅笔,笔杆溜光水滑,握在手里别提多趁手。

玻璃窗上凝着层薄露,窗外街景成了水墨画,可明萱的眼尖着呢,街角那个抱文件袋的身影,她一眼就能瞅见。

您猜她在画啥?

铅笔在纸上跑,跟长了腿似的。

眨眼功夫,画纸上就现出个姑娘:浅蓝旗袍,麻花辫垂在肩头,手里捏着鸿才书局的信封,脚步急匆匆的,带着股子慌张,可这慌张里,偏有股子鲜活劲儿。

又在画顾小姐?说话的是明悦,端着两杯咖啡过来。

白瓷杯子上凝着水珠,热气儿把她眼角的笑都熏得模糊了。

她探头一瞅,啧啧称赞:这辫子让风掀起的弧度,比真人站跟前还活泛!明萱,你这双眼睛,真是会抓景致。

明萱笔尖猛地一顿,脸颊地红了,慌忙把画稿往帆布包里塞,声音细若蚊蚋:她......她每天中午都去隔壁买麦香包,说书局那老打字机总卡纸,耽误活计。我也是瞧她来得勤,顺手画两笔罢了。

话音刚落,就听嗒嗒嗒,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屋里的静。

谁呀?汪曼春,穿着身墨绿色丝绒旗袍,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身姿窈窕,眉眼间带着股子精明劲儿,走过来了。

哦?还有这等事?汪曼春柳眉一挑,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她从柜台下翻出本烫金商品册,纤长手指在一页上停住,指甲涂着豆沙红,慢悠悠地说:地下仓库层有批(万能加工制作机做的)打字机零件,精密得很。

她眼尾带笑,藏着几分狡黠,心里却明镜似的。

明萱心里跳,手心都冒了汗,却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好,我知道了。

第三天中午,顾曼桢抱着摞书稿,急匆匆就进来了,就听一声,一枚锃亮的打字机键滚到脚边,在地板上转了两圈,响声清脆。

这是......顾曼桢拾起按键,指尖刚一碰,就微微一颤。

这按键比书局那旧机器的光滑多了,边缘打磨得圆润润的,背面还有极小的防滑纹。

不好意思,明萱连忙放下画板,脸上堆着歉意的笑,心里又紧张又期待,明宇昨天摆弄新到的打字机,许是那会儿弄掉的。您要是用得上,就拿去吧。

顾曼桢捏着按键,只觉得指尖发烫,连耳根都热了。

她抬头一瞧,见明萱对着街景假装写生,可画板上,分明留着自己方才进门的身影,连着急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都画得清清楚楚。

多谢你,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生怕惊扰了啥似的,我叫顾曼桢,在隔壁鸿才书局上班。

我叫明萱。明萱趁机递过张裁好的画纸,脸上笑盈盈:刚才画街景时,没留神把您画进去了,您别介意才好。

顾曼桢接过画纸,画里的自己站在面包店门口,正踮脚够橱窗里的面包,辫子被风掀起个俏皮的弧度,嘴角还带着点急乎乎的笑意。

她脸颊泛起两朵红云,小心翼翼地把画折成方块,塞进装书稿的信封,轻声道了谢,转身时脚步都有些发飘。

打这天起,顾曼桢成了文具·书店的常客。

明萱总能找出她需要的东西——装书稿的帆布包,是她偏爱的素雅米色。

修改校样的绘图笔,笔尖细得正合适。

顾曼桢每次来,心里都带着点莫名的期待。

这天,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

顾曼桢抱着淋湿的书稿冲进店里,发梢还滴着水,旗袍下摆湿了一片,瞧着有些狼狈。

明悦从里间翻出把油纸伞,伞面上画着江南小桥流水,墨色柳枝在雨里轻轻摇,雅致得很。

明悦不由分说把伞塞她手里,笑得眉眼弯弯:下次路过还回来就行,不着急。

她看着顾曼桢湿漉漉的模样,心里早生出几分怜惜。

这不,沈世钧来得也愈发勤了。

他穿件浅灰色西装,袖口扣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带着点腼腆。

这天午后,店里顾客不多,明楼从保险柜里取出卷图纸,在红木桌上缓缓铺开:沈先生,给你看样好东西。

图纸上是台小型发电机的设计图,线条流畅,标注得密密麻麻,处处透着巧思。

这是改良款,比现在你家厂里用的省30%的油。

明楼指尖点在图纸的齿轮处,眼神里带着自信,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合作。

沈世钧的眼睛地亮了,瞬间有了光彩。

他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手指在图纸上飞快地划着,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这里的齿轮比例......能不能再改改?我觉得还能再优化5%的效率。

两人一聊就忘了时间,从发电机原理聊到工厂管理,从零件材质聊到市场前景,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明楼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提起,语气看似随意:听说鸿才书局的顾小姐常来买东西?我记得她弟弟顾豫瑾是位医生吧?店里正好想找个靠谱的医生看看急救设备,不知沈先生可有门路?

曼桢的弟弟?沈世钧的声音猛地一顿,握着铅笔的手指紧了紧,指节都微微泛白了,耳根悄悄泛起红意,跟染上了层淡淡的胭脂似的。

我认识他,上次在南京的医学会议上见过,顾医生的论文很有见地,当时我还找他探讨了几句。

提到顾曼桢的名字,他的声音都温柔了几分。

明楼嘴角弯起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心里早有了数。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图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不小心撒了把星星,亮闪闪的。

秋意渐浓时,沪上下了场连绵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三夜。

顾曼桢抱着厚厚的书稿来借电话,说是要跟印刷厂确认排版。

她穿件藏青色旗袍,袖口沾了些墨迹,额前的碎发被雨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先擦擦吧。明萱递过块印着玉兰纹样的细棉手帕,质地柔软得很,又从柜台下摸出个小巧的紫铜暖手炉,炉身刻着缠枝莲纹,精致极了,刚灌了热水,暖暖手,这天儿凉,别冻着了。

顾曼桢道着谢接过,暖手炉的温度透过素布套渗出来,从指尖一直暖到心口,把身上的寒意都驱散了。

她对着电话有条不紊地交代着排版细节,声音清晰冷静。

挂了电话转身,正撞见沈世钧抱着个工具箱从二楼下来,箱子里的零件叮叮当响,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一下子打破了这份宁静。

沈先生?顾曼桢愣了愣,握着暖手炉的手指紧了紧,心里有些意外,又有些莫名的欢喜。

沈世钧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她,手里的工具箱猛地一晃,差点没端稳,脸上瞬间涌上几分慌乱,顾小姐,你也在。

他目光飞快地掠过她手里的暖手炉,又慌忙移开,落在自己的鞋尖上,我来取和明先生说好的零件样品。

这时候,明悦端着盘刚出炉的桂花糕从里间出来了,那甜香直往人鼻尖钻,让人闻着就心里暖和。

她瞅着这情形,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盈盈地插话:沈先生来得巧,刚烤了桂花糕,是苏州师傅的手艺,甜而不腻,要不要尝尝?

不等两人回答,她就不由分说地把他们拉到靠窗的小桌旁,热情得让人不好拒绝。

桌上的青瓷盘里摆着方方正正的糕点,表面撒着层金黄的桂花,甜香混着窗外的雨气飘过来,让人心里也软软的。

顾曼桢捏起一块,轻轻咬了小口,桂花的清甜味在舌尖散开,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沈世钧递过来一张素净的棉纸,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好意思:你嘴角沾了点......

她慌忙用手帕去擦,脸颊热得像揣了个小炭炉,烧得慌。

沈世钧也觉得自己唐突,抓着工具箱的手指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白。

偏巧这时候,桌边的铅笔被碰倒了,两人同时伸手去捡,指尖在半空轻轻一撞,跟触电似的猛地弹开,各自缩回手,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空气里都弥漫着几分尴尬,又带着点说不出的甜蜜。

雨停时,天边透出点微光,给灰暗的天空染上了一抹淡淡的亮色。

沈世钧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提出要送顾曼桢回书局,声音里带着紧张,又藏着期待。

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鞋跟敲出清脆的声响,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分明。

顾曼桢看着他提着工具箱的背影,忽然想起上次弟弟顾豫瑾来上海,说在南京见过一位姓沈的工程师,提起时赞不绝口,说那人看着腼腆,谈起技术眼睛里有光。

当时还觉得是巧合,如今想来,竟是同一人!

沈先生,她鼓足勇气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试探,你认识顾豫瑾吗?他是我弟弟。

沈世钧的脚步猛地一顿,转过头时,带着点惊喜和不敢置信:原来是你弟弟。上次在医学会上,他讲的传染病防护措施,条理清晰,见解独到,我到现在还记得,很受启发。

两人这才发现,彼此的话题竟多得说不完。

从顾豫瑾的医学研究,到沈世钧厂里的新设备,从沪上的天气,到街角新开的书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局门口,连脚步都放慢了许多。

谢谢你送我回来。顾曼桢站在台阶上,轻声道谢,心里竟有些不舍。

不客气。沈世钧挠了挠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东西,递过去时手指还在发颤,这个给你,上次看你打字时总按错键,我磨了个硅胶垫,套在常用的键上会舒服点。

他怕她拒绝,又赶紧补充道,不值什么钱的,你别嫌弃。

那硅胶垫被打磨得圆润光滑,边缘没有一丝毛刺,还细心地染成了浅粉色,透着满满的心意。

顾曼桢接过来,指尖轻轻摩挲着,忽然抬头笑了:沈先生,下次......下次你要是不忙,我请你吃书局对面的阳春面吧?他们家的汤头熬了三个时辰呢,味道很好。

沈世钧眼睛亮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欢喜:好,我一定来。

三楼的窗边,明萱正对着这一幕速写,笔尖在纸上轻快地跳跃,带着愉悦的节奏。

明宇凑过来瞅了瞅,小眉头皱着,一脸不解:明萱,你画的沈先生耳朵怎么红得像樱桃?是不是画错了呀?

明萱笔尖一顿,忍不住笑出声来,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没画错,那是因为他心里高兴呀。

窗外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石板路上的水洼里,折射出细碎的光,亮晶晶的,晃得人心里暖暖的,连空气里都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醒木又一拍)

话说这顾曼桢,为了这顿面,特意提前半个钟头就收了工。

书局那面掉了漆的旧镜子,被她来来回回照了不下十遍,月白色的棉布衬衫领口,被她理得服服帖帖。

您猜怎么着?

那衬衫袖口上,是她前儿个夜里熬着灯,用同色线绣的圈细巧云纹,那每一针每一线,都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秋风一吹,拂动她耳后的碎发,痒得她下意识抿了抿唇,俩眼不住外面瞟。

正盼着呢,沈世钧可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