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应对(2 / 2)

他们长期生活在高压下,早已形成了被迫害妄想。

“我们哪来的兵?”紧接着是巨大的荒谬感。他们被严格限制,连像样的护卫都可能被郑主监视,哪里有能力“提供兵员”?这道诏书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向一群乞丐索要黄金。

在最初的恐惧过后,一些较为年轻或有野心的宗室成员,会从这道不寻常的诏书中嗅到一丝不同的气息。

他们可能会想:“陛下(黎真宗)为何突然敢下这样的诏书?是不是因为明国天使的到来,让他有了一些底气?”

“这会不会是我们摆脱郑氏控制、恢复皇室权威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尽管希望渺茫,但这可能是他们几十年来看到的唯一一线曙光。他们会极度谨慎地观望,看看皇帝和明国人接下来会有什么实际行动。

绝大多数宗室对此诏书的反应只能是阳奉阴违、消极抵抗。他们会上书陈情,哭诉自己“无兵可献”、“家徒四壁”,恳请陛下恕罪。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个别家族为了表忠心(无论是向皇帝还是向可能得势的明国),可能会将自己府中为数不多的、身份清白的家丁、仆役凑出几十人,作为“兵员”上交。这更多是一种政治表态,而非真正的军事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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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梉会对此嗤之以鼻,甚至暗中发笑。在他看来,黎真宗和那些宗室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这道诏书不过是羊在老虎面前咩咩叫,毫无威胁。

他甚至会乐见其成,因为他可以借此机会,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冒充“宗室提供的兵员”,从而更好地渗透和控制这支名义上“保卫王室”的军队。

他会把这道诏书视为一个控制宗室和监控明军训练动向的额外渠道。

阮福濒的反应会更复杂一些。在南方,也存在一些与北方宗室关系疏远的黎氏远支。

他可能会象征性地从这些远支或地方豪强那里凑一点人,送到升龙,以示自己对“皇命”的尊重,并借此观察北方的风向和明军的真实意图。他不会真心支持此事,但会利用这个机会进行政治表演。

黎真宗的这道诏书,在安南宗室中掀不起太大的波澜。长期的压迫和实力的真空,使他们无力响应。

这道诏书真正的意义,不在于它能募集到多少军队,而在于:它是黎真宗在明国支持下,尝试行使皇权、打破郑氏垄断的一个标志性动作。

刘长青和黎真宗可以通过宗室的反应,来判断其内部的凝聚力和可用的潜力。

它为明军“帮助”训练一支直接听命于(或名义上听命于)黎皇的军队,提供了法理依据。

这支军队的兵员最终很可能大部分来自郑、阮上交的部队、招募的流民乃至明军的低阶协从人员,但它的旗号将是“安南王师”。

因此,这是一步看似无用、实则深远的棋,它开始从法理和名义上,撬动郑氏对黎皇的绝对控制,为后续更深层次的权力重构埋下了伏笔。

黎真宗的诏书,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在宗室和郑阮之间激起了一圈圈疑虑和嘲讽的涟漪,并未能招募到一兵一卒。

空有“安南王师”的名号,却无粮无饷无兵员,这位年轻国王坐在冰冷的宫殿里,感受着比以往更甚的无力与羞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徒劳的挣扎时,内侍通报,大明李将军与刘政委联袂来访。

“大王似乎忧心忡忡。”刘长青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与李二苟那如山岳般沉稳的压迫感形成鲜明对比。

黎真宗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指了指空空如也的殿外:“不瞒二位上官,诏书已下,然……应者寥寥。朕……孤这朝廷,怕是连百人的粮饷都筹措不出,空负天朝厚望,实在惭愧。”

李二苟大手一挥,声若洪钟:“大王何必为这区区小事烦恼!没有钱,好办!”

刘长青顺势接过话头,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大王,我大明体恤藩属之难。若陛下暂时府库空虚,我朝可先行垫付这支‘王师’的一切开销——军饷、粮草、被服、军械,一应由我大明支应。”

黎真宗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他激动得几乎要站起身:“当真?若得天朝如此厚恩,孤……孤必结草衔环以报!”

“大王言重了。”刘长青微微一笑,那笑容深邃难测,“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此巨额款项,虽是我朝一片拳拳护藩之心,但若毫无凭据,日后账目不清,反倒伤了彼此和气。因此,按照我大明的惯例,需得有些……抵押之物。”

“抵押?”黎真宗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心里咯噔一下。

“正是。”李二苟接口道,语气直接而干脆,“大王既然要建王师,保社稷,总得拿出点实在东西。不然,我大明如何向国内的百姓和商贾交代?这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刘长青则用更委婉,却更致命的方式解释:“大王,此举并非不信任,而是为了制度的严谨。譬如,陛下可以先将安南境内所有官营矿藏(如清化金矿、高平铁矿)未来五年的开采与经营权,暂押于我大明户部直属的‘大明皇家银行’。

待‘王师’建成,大王府库充盈之后,随时可以赎回。届时,矿山依旧归您,军队也已练成,两全其美。”

他看着黎真宗瞬间苍白的脸,继续温和地施加压力:“或者,大王若觉得矿山事关重大,亦可以未来五年,安南各主要港口(如涂山、岘港、会安)关税收入的一半作为抵押。这只是权宜之计,一则解大王燃眉之急,二则彰显我朝与大王共度时艰的诚意。”

黎真宗坐在那里,身体冰凉。他听懂了。矿山是国家的命脉,关税是财政的源泉。无论抵押哪一样,都等于将安南的经济命脉亲手交到明朝手中。

这“王师”尚未建成,安南就已经被套上了黄金的枷锁。

他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刘长青,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二苟。他明白,自己没有选择。

拒绝,就意味着他刚刚看到的那一丝借助大明力量重掌权力的希望彻底破灭,他将永远做一个连自己卫队都养不起的傀儡。接受,则是在饮鸩止渴,但至少,在毒发之前,他或许能尝到一丝权力的滋味。

他的内心在剧烈挣扎,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对权力的渴望压倒了对未来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干涩而微弱:

“刘政委……李将军……所言……在理。孤……准奏。便以……未来五年,各港口关税收入之五成,作为抵押,向天朝借款,以资‘王师’……”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虚脱一般,靠在了椅背上。

刘长青和李二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大王圣明!”刘长青拱手,笑容真诚了几分,“大王如此深明大义,实乃安南之福。我朝定当竭尽全力,助大王早日练成强军,重振朝纲!”

一场交易达成了。黎真宗用安南未来的血液,换来了一柄看似由他掌握,实则刀柄紧握在大明手中的利刃。

他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开始。随着“王师”建设的深入,更多的“贷款”需求会接踵而至,更多的“抵押物”将被提上日程,直到安南的每一寸筋骨,都被这“黄金的枷锁”牢牢捆住,再也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