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毛和胡须皆如雪般苍白,又长又乱,与纠缠的藤须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他的双眼紧闭着,眼窝深陷,仿佛已与这片土地一同沉睡了很久很久。
众人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将覆盖在他身上的所有植物清理开来,最终露出了他的全貌。
这位老僧保持着标准的跏趺坐姿,双手结着一个古老的禅定印,安稳地置于腹前。
他身着一件早已破烂不堪、颜色尽褪、几乎与苔藓同化的僧袍。
枯瘦的身体如同嵌入大地的一座磐石雕像,仿佛已在此处打坐入定了无数岁月,与整个歇马镇的荒芜与死寂彻底融为了一体。
众人看着这从植物堆里“挖”出来的老僧,无不惊愕万分。
实在想不通在这等诡异荒凉之地,为何会有一个以如此奇特方式存在的和尚。
还没等周平或五皇子开口询问,那老和尚干裂的嘴唇再次翕动,吐出那句让人愈发困惑的话:
“你们……你们可算是来了……”
方才情况混乱未曾细想,此刻再听,这话分明意有所指。
周平蹲下身,尽量平视对方,试探着问道:“大师,您…莫非是在等我们?”
老和尚的脑袋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只有那两片干枯的嘴唇在一开一合:
“可不就是等你们…起初眼睛还没被这些叶子彻底遮死的时候,贫僧还能算得清日出日落,记得清时辰岁月……
可自打这些玩意儿蒙了上来,就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周平心中一震,答道:“如今是元康二十二年,秋。”
老和尚那深陷的眼窝似乎波动了一下,仿佛望穿了千载时光,喃喃道:“三年啦…你们终于来了…”
周平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搞得心急,追问道:
“大师,您别总说这一句啊。这歇马镇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老和尚闻言,似乎愣了一下,极其艰难地、微微斜过一点眼珠子,瞅向周平:
“你们…难道不是朝廷派来,处理这镇子祸事的人?”
周平一时语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们…只是路过此地。”
老和尚眼中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之火,瞬间熄灭了,重新变得一片枯寂。
他颓然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快走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然后,记得将这里的事,报与官府知晓…”
周平一听,反而乐了,指了指自己,又指向身后端坐马上面容冷峻的五皇子:
“巧了!大师,我们就是官府的。在下周平,乃京城捕快。
那位,是当今北境统帅,抚远大将军,五皇子李承戬殿下。
您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说,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
老和尚那原本枯寂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他长叹一声,那叹息中饱含着无尽的沧桑与终于得见的欣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歇马镇的百姓们…终于有救了!慧明于此苦守这么多年,终究是…没有白等啊!”
周平看着这老和尚情绪激动却半天不入正题,急得真想一拳给他搂倒算了。
他强压下心头火气,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慧明大师,情况紧急,您倒是快说说,这歇马镇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和尚慧明这才恍然,连忙点头:“哦哦,对对对!你看我这…唉,大概是太久太久没与人说话了,这满肚子的话,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周平看着他这副絮絮叨叨、抓不住重点的样子,气得眼角直抽,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噌往上冒。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提示:“大师!就从您为什么会来到这歇马镇开始说起!简明扼要!”
慧明和尚被周平这带着火气的语气一激,似乎清醒了些,连忙应道:“哦哦,好,好!那就从我…嗯…从我十八岁那年下山,云游途经此地开始说起吧……”
周平:“……” (他感觉一口老血堵在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