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你这样……不是办法。”福葛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不可能一直逃下去。”
“我知道。”塞缪尔依旧闭着眼,声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砂砾般的粗糙感。
“旅店不能住了。那些挂着‘欢迎’牌子的地方,现在巴不得把我捆结实了送去苏格兰场领赏金。黑店?呵,他们更乐意,既能拿赏钱,还能顺便把我兜里最后几个子儿搜刮干净。”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继续说下去,语气平静得可怕:
“所以,我来了。福葛,我没地方可去了。”
福葛抬手用力捏着眉心,感觉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了两步。
“老天爷……塞缪尔,我不是不想帮你!但我能把你安排到哪里去?我家?我妻子……她绝对不会同意我把一个被通缉的人带回家,那会吓坏她的!办公室?你看看这地方,白天人来人往,清洁工、文书员……根本……”
“啊-啊--”
就在这时,塞缪尔打断了他,声音微弱干涩:“……能不能,先给我一杯热水?”
福葛愣了一下,看着塞缪尔那干裂起皮的嘴唇和异常苍白的脸色,暂时压下了那股焦躁。
“……等着。”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角落的水壶和杯子。
倒水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趁着这个间隙,塞缪尔再次开口,提出了一个让福葛差点把热水洒出来的方案:
“没关系……不用那么麻烦。”塞缪尔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把我塞进那个仓库就行。”
他顿了顿,甚至近乎无声地笑了一下。
“我不介意没有床铺……也不介意,跟咱们那位‘老朋友’——那团黑雾,当几天室友……”
福葛端着那杯温热的水,迟疑地走回塞缪尔面前。
他递出水杯,但在塞缪尔抬起颤抖的手准备接过的时候,福葛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手臂往回缩了半寸。
塞缪尔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向福葛。他的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福葛在那目光的注视下,喉结滚动了一下。
沉默了几秒,他最终还是向前一步,将温热的杯子放进塞缪尔那只颤抖的、沾着干涸血污的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塞缪尔冰凉的皮肤。
塞缪尔双手捧住杯子,温暖的触感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他低下头,小口地啜饮着热水,仿佛这简单的动作能驱散体内的一部分寒意。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塞缪尔轻微的饮水声。
终于,福葛深吸一口气,打破了寂静:“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铁匠街……有目击者的证词说……说你和‘重塑之手’的人……在一起。他们甚至……帮了你?”
塞缪尔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热水,半晌,才用一种极度平淡的语气反问道:
“如果我说不是,我和他们毫无瓜葛,你信吗,福葛?”
福葛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看着塞缪尔低垂的头颅,看着他因无法控制的颤抖而微微晃动的水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
“我……塞缪尔,我们共事这么久,一起处理过那么多麻烦……我想信你,但是……”
他用力搓了搓脸,仿佛要搓掉满脸的疲惫和焦虑:“但是光我信你又有什么用?!现在是圣洛夫基金会在调查你!他们已经在调阅所有与你相关的记录!他们怀疑你的身份,怀疑你的动机!我……我人微言轻,我的话在他们面前根本无足轻重!”
提到基金会,福葛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什么,他的眼神猛地锐利起来,紧紧盯住塞缪尔:
“对了!说到基金会!我一直觉得有点不对劲……塞缪尔,你虽然对基金会的流程、对牙仙女士很熟悉,处理事情也很有基金会的那种……风格。但是……”
他逼近半步,语气变得急促而充满怀疑:
“所有与基金会的正式接触、文书往来、甚至权限申请,都是通过牙仙女士进行的!你几乎从未直接与分部其他高层或职能部门打过交道!”
“现在仔细想想,你……你根本就不是基金会的人,对不对?至少,绝不是伦敦分部登记在册的成员!”
塞缪尔捧着那杯温热的水,手掌摩挲着粗糙的杯壁,试图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来平复体内一阵阵发冷和钝痛。
听到福葛那近乎质问的怀疑,他缓缓抬起眼,目光里并没有惊慌。
“我,”他开口了,“从未承认过,我是基金会的人。”
——
福葛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列举那些让他产生误解的细节,但最终,看着塞缪尔那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但依旧坦荡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后退了半步,抹了一把脸,仿佛要将所有的困惑和焦虑都抹去。
“行吧!好,很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烦躁,“现在纠结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务实道:
“那现在呢?塞缪尔,或者不管你究竟是谁,你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办?”
“你现在肯定不能一直留在伦敦!警方和基金会都在找你,你待在这里,就像坐在火药桶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快速权衡,最终下定了决心:“我……我想办法给你弄个身份,安排你离开。趁现在调查还没全面铺开,还有机会!”
他紧盯着塞缪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你有想过,如果离开,要去哪里吗?”
塞缪尔沉默了。
他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逐渐失去温度的水面,仿佛那里面映照着某个破碎的倒影。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他没有回答关于去向的问题,而是看着福葛,非常认真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福葛。”
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让福葛心头一紧的请求:
“但在离开之前……我想再去见一眼埃利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