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意仍滞留在门廊,塞缪尔推开图书馆沉重的橡木门时,陈旧的铰链发出老人骨头般的咯吱声。朦胧的雾气从门缝渗入,在地板上拖出几道潮湿的痕迹。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阅览区激起轻微的回音,却在看到管理员身旁那个瘦小的身影时戛然而止——那女孩的头顶才刚刚够到借阅台的边缘,正局促地绞着校服下摆。
那女孩的棕色卷发像被揉皱的羊皮纸般蓬松蜷曲,两枚三角发夹倔强地别住额前不听话的碎发。半框圆形眼镜后,一双榛子色的眼睛不安地眨动着,白色校服领口被捏出细密的褶皱。
塞缪尔的记忆突然闪回那个混乱的下午——催泪瓦斯中,这个身影被警卫按倒在地,维尔汀的呼喊刺破烟雾——“伊莎贝拉!”
“早安,莱恩先生。”管理员从借阅台后抬起头,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突然转动,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知更鸟。
她枯瘦的手指搭在女孩肩上,指甲盖泛着陈年茶渍般的淡黄。“这位是伊莎贝拉。”女孩闻言瑟缩了一下,眼镜链叮当作响,“因巡礼演出事件接受劳动处罚。”
塞缪尔注意到女孩的指甲被啃得参差不齐,右手拇指上还结着新鲜的痂。他缓步走近时,伊莎贝拉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瞳孔像受惊的夜行动物般骤然收缩。
“我见过你。”塞缪尔蹲下身平视女孩,公文包搁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闷响,“巡礼演出那天,你站在维尔汀左边第三位。”
伊莎贝拉的眼镜突然蒙上雾气——可能是紧张的鼻息造成的。她飞快摘下眼镜用袖口擦拭,这个动作让塞缪尔看见她手腕内侧的瘀青。
“未来七天由她负责书籍借阅。”管理员的钢笔在登记簿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某种昆虫在啃噬树皮,“就麻烦你带她熟悉分类系统。”说着用钢笔柄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上顿时晕开一片指纹的薄雾。
伊莎贝拉突然抓住书包带,帆布面料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塞缪尔看见她校服袖口沾着没洗干净的颜料,在纯白布料上晕开一片淡青色的阴云——
“跟我来。”塞缪尔刻意放轻了声音,却见女孩像被鞭子抽到般浑身一颤。
他转身走向历史文献区,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如同受训的小狗般亦步亦趋。
塞缪尔带着伊莎贝拉穿过图书馆迷宫般的书架群。他的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沉稳的节奏,而女孩的小皮鞋则像受惊的兔子般轻巧地跳跃着。
“这是历史文献区,”塞缪尔的声音在书架间回荡,手指划过一排排泛黄的书脊,“按年代和地域分类。”
他注意到伊莎贝拉的视线黏在《十九世纪神秘学大事记》上,立即不动声色地引导她转向另一侧,“那边是艺术区,你主要负责这里。”
当他们经过神秘学区域时,塞缪尔刻意加快了脚步。那里的书架上还留着他昨晚翻阅的痕迹——几本摊开的典籍像受伤的鸟儿般张着翅膀,书页边缘密密麻麻的笔迹像蛛网般蔓延。
他不经意地用身体挡住了伊莎贝拉好奇的目光,生怕她看到那些关于神秘侧的奇怪批注。
转过拐角时,伊莎贝拉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她的手指在触碰到他西装下摆的瞬间像触电般缩回,指节泛白。
塞缪尔转身,看见女孩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雾,嘴唇微微颤抖着。
“维尔汀说...”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异常清晰,“您会听人讲话。”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睫毛在脸颊上投下蝴蝶翅膀般的阴影。
塞缪尔闻言一怔,眉梢微微挑起,嘴角浮现出一丝奇怪的弧度。他心中暗想:我不听人讲话难不成听牛讲?这个荒谬的念头让他差点失笑,但很快又被另一股莫名的情绪所取代。
他的目光落在伊莎贝拉紧攥的衣角上,那小小的手指关节都因用力而发白。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打在女孩的发顶,将她的棕色卷发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塞缪尔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维尔汀……”这个名字从他唇间滑出时,连他自己都察觉到声线微微放轻了几分,像是怕惊扰了眼前这怯生生的孩子。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又压低了些许:“她还好吗?”
伊莎贝拉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已经回去上课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
“只是...”伊莎贝拉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手指绞在一起,“她走路时还会不自觉地摸大腿。”她模仿着那个动作,指尖轻轻划过自己校服的衣缝,“像在确认伤口还在不在……”
“咳——”
远处传来管理员清嗓子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划破了这一刻的宁静。伊莎贝拉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站直了身子,迅速抹了抹眼角。
塞缪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管理员正站在走廊尽头,枯瘦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细长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