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电子设备过热的焦糊味,在密闭空间里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就在牙仙刚说完太妃糖包装纸的要求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撕裂了走廊的宁静。远处传来滑轮与地板的剧烈摩擦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血氧饱和度处于极低水平,心率骤降,瞳孔放大,病人杰瑞·威尔逊处于重度昏迷状态!”
两个身穿银白色制服的康复中心职员推着病床疾驰而来。四向脚轮的滚珠轴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输液架上的袋子剧烈摇晃,将药液甩出几道弧线。他们的制服后背已经湿透一片,汗珠顺着他的脖颈滑下,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上爬行,但他们被无菌手套包裹的双手死死抓着床栏,连擦汗的间隙都没有。
“他的心肺功能开始严重衰竭了!”职员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多萝西娅瞬间转身,她一个箭步冲到病床旁,手指迅速检查着病人的瞳孔:“先把他推进手术室!我们需要一架体外膜肺氧合器!快点把它推过来!”
“费舍!费舍?!”康复职员环顾四周,额头上青筋暴起,“见鬼的,他去哪了?我们需要一架体外膜肺氧合器!”
喊声在走廊的金属墙壁间来回碰撞,却没有在忙乱的医护人员中得到回应。监控仪器的警报声与脚步声交织成令人窒息的网。
另一位医护人员推着病床的头部,汗水已经模糊了他的护目镜:“费舍去‘泄洪’了,我去把它推过来!”
“该死!”他咬牙切齿,“我昨天就叫他穿好纸尿布了,真希望他对膀胱容量的自信能换到手术上!”
病床上的患者突然开始抽搐,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变得愈发紊乱。情况已经不止是“刻不容缓”——每一秒都在与死神赛跑。
牙仙的金属牙套发出一声轻响,她蹙眉上前一步:“我去推吧,那台机器放在哪?”
没等对方回答,一个瘦小的身影推着几乎比她高两倍的金属仪器,从转角处踉跄着出现。轮子在地面上留下断续的摩擦声,女孩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是这台机器吗?我把它推过来了……”
牙仙认出了这个棕红色头发的女孩:“小梅斯梅尔?”
“噢!谢谢你,好孩子!”医护人员的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但他的双手仍然死死固定着病人的气管插管,“不过……我现在还腾不出手来推这个大家伙,能请你帮我们把它推进手术室吗?”
“好的。”女孩咬了咬下唇,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抵住机器。牙仙立即上前帮忙,黑色手套与女孩细弱的手臂形成鲜明对比。
这场景荒谬得令人心寒——在这座号称顶尖的医疗设施里,竟然需要一个孩子来搬运救命设备。但此刻没人顾得上质疑,生命监测仪的警报声已经连成刺耳的长鸣。
随着急救队伍如狂风般呼啸而过,走廊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塞缪尔与维尔汀像雕塑般面面相觑。远处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宛如一颗鲜红的心脏在白色墙面上跳动,投下血一般触目惊心的光影。
塞缪尔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棕发女孩的背影。巡礼演出当天,她就站在维尔汀身旁,是演唱团中心那群学生之一。
“梅斯梅尔——这就是她的名字吗?”塞缪尔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
维尔汀点点头,绷带下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小梅斯梅尔,你知道这个名字?”
“听过。”塞缪尔没有细说。梅斯梅尔——又一个医学世家的姓氏,只不过专精心理学领域。他在某本档案中读到过,这个家族曾经与坎贝尔家有着紧密的研究合作。命运竟以这种方式让两条支线交汇,着实讽刺,同时也反应了圣洛夫基金会对神秘学世界的统治力。
手术室的方向传来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仿佛在为这场偶遇打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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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玻璃窗映出维尔汀晃动的双腿,她坐在等候区的金属长椅上,绷带边缘露出新生的粉色皮肤。塞缪尔正翻阅着康复中心的宣传册,纸张上的介绍被反复描粗。
“莱恩先生是从外面来的吧?”维尔汀突然开口,手指绕着银白色发梢,“能告诉我金门大桥现在什么样了吗?”
“不过是些钢筋水泥。”他合上册子,不锈钢椅面传来的寒意顺着脊椎攀升,违心地说,“比不上学校里的建筑有特色。”
维尔汀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触碰着长椅腿,仿佛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动作。当她的脚尖与金属长椅腿相接触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颤声,这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那博物馆呢?”维尔汀似乎并没有被这声音所影响,继续说道,“我听说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里有一幅会自己变化的画,真的很神奇。”
“艺术这种东西……”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像是故意要掩盖什么似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宣传册故意让它掉落在地上。然后,他弯下腰去捡宣传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耳语般地说道:“我看不懂。”
然而,当他直起身子时,他的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我在图书馆见过莫奈的画册,明天我可以帮你找找看。”
维尔汀的手指轻轻地在膝盖上敲击着,仿佛在弹奏一首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曲子。“那您来学校之前……”她突然开口,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好奇,“见过真正的海吗?”
她的眼睛在说到“海”字时,突然亮了起来,像是被点亮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不是教科书上那种,是有咸味和浪花的……”维尔汀的语气中充满了向往,似乎她对那片未知的海洋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塞缪尔看着维尔汀那明亮的眼睛,心中不禁一动。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回答道:“没想象中的蓝。”
“莱恩先生。”她的手指绞着裙摆,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您看过暴雨吗?”
宣传册在塞缪尔指间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他缓慢合上刊物。
“我来学校才几个月。”他转动着无名指的素圈戒指,这是今早随手戴上的伪装道具,“大部分时间都在整理十九世纪的植物标本。”刻意将话题引向枯燥的工作细节。
维尔汀的脚尖突然停止晃动。她从口袋里摸出颗半融化的太妃糖,糖纸窸窣的声响在空旷走廊格外刺耳:“可是牙仙女士说,您总在档案室翻神秘学的书。”糖块在她牙齿间发出碎裂的声响。
塞缪尔的衬衫后领突然被冷汗浸湿。他想起档案室那些借阅记录,每本都被微型摄像头拍下扉页。现在那些数据可能正在某台分析仪的硬盘里嗡嗡作响。
“学术兴趣而已。”他故意让尾音带上曼彻斯特腔的含糊感,“要知道我原本学的是经济学。”从公文包抽出一本《神秘货币史》晃了晃,书脊上还贴着拉普拉斯的特许借阅标签。
塞缪尔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冰凉的布料黏在脊椎上,像贴了条湿冷的蛇。维尔汀的问题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每次开口都精准地刺向基金会最敏感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