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汀的眼睛——那双该死的、过分清澈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一滴汗顺着塞缪尔的太阳穴滑下。他假装调整衣领,实则用袖口抹去额头的湿迹。康复中心的空调系统发出哮喘病人般的喘息声,却驱不散他颈后的燥热。牙仙女士到底要在手术室待多久?
“您很热吗?”少女歪着头,“要不要我去护士站拿冰袋?”
“不用!”塞缪尔的声音陡然拔高。
维尔汀突然倾身向前,银色发梢扫过塞缪尔的手背。他触电般缩回手,撞翻了座椅旁的医用托盘。金属器械砸在地上的声响在走廊炸开,惊得应急灯都闪烁了两下。
少女的突然凑近,塞缪尔能闻到她口中太妃糖的甜腥味。她的呼吸拂过他耳廓时,他听见极轻的三个音节:“逆、时、雨。”
这是他在某本古籍上用铅笔写下的中文批注。
“糖果吃多了对牙不好。”塞缪尔突然站起身,风衣下摆扫过少女的膝盖,“牙仙女士应该告诉过你。”他走向自动贩卖机,投币口吞下硬币的机械声完美掩盖了心跳的加速。
当他拿着两罐咖啡回来时,维尔汀正在折叠糖纸。那些被揉皱又展平的铝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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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时,走廊上时钟的秒针已不知转了多少圈,时间仿佛被刻意拉长般。塞缪尔正用指节轻叩着金属座椅扶手,突然听见气密门泄压的嘶鸣。
牙仙率先走出来,深棕色大衣下摆滴落着暗红血珠,在防菌地板上绽开一串刺目的花。她左半边身子的衣料完全被浸透,血液已经凝结成胶冻状,随着步伐剥落细碎的血痂。更令人心惊的是她金属牙套上挂着的血丝,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小梅斯梅尔跟在她身后,校服袖口和衣领沾染着放射状血迹,像是有人用蘸血的画笔随意甩了几道。女孩棕红色的发梢还挂着几颗将坠未坠的血珠,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像诡异的红宝石。
“怎么回事?”塞缪尔站起身,鼻腔瞬间充满铁锈味。维尔汀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口,指节发白。
牙仙用染血的手套拧开随身酒精瓶,仰头灌了一口。“体外膜肺氧合器废了。”酒精冲刷着牙套上的血渍,她说话时喷出淡淡的酒精气息,“抗凝剂没起效,血栓冲破膜肺时——”她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血块从袖管甩到墙上。
小梅斯梅尔突然向牙仙鞠躬,头发上的血滴在地面溅出暗斑:“谢谢您护住了我……不然那些血可能会直接溅到我眼睛里。”
多萝西娅此时推门而出,银色的衣服上满是喷射状血痕。她摘下的护目镜还挂着粉红色泡沫,火箭吊坠已经完全变成暗红色。
就在她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目光突然落在了现场的那两名学生身上,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她的话语猛地一顿,然后才缓缓地说道:“这位病人其实是实验室的研究员。”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仿佛经历了长时间的劳累和紧张。仔细看去,还能发现她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一些清除血栓时留下的组织碎片,这些微小的细节透露出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急救。
“他接触过放射性同位素,所以我们身上的血迹可能受到了污染,需要进行特殊的去污处理……”她的语气凝重而严肃,似乎对这种情况非常熟悉。
医疗废物处置室的自动门在他们面前滑开,露出内里瓷砖铺就的弧形空间。墙上的警示灯突然转为红色,喷淋系统发出预备启动的液压声。小梅斯梅尔不自觉地往牙仙身后缩了缩,在她沾血的校服上,某些纤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
“站到黄色标记区,请注意保持身体稳定。”工作人员语气严肃地说道,同时按下了壁挂面板上的一个按钮。随着轻微的嗡嗡声响起,防护玻璃缓缓降下,将黄色标记区与外界隔离开来。
工作人员接着提醒道:“清洗程序即将开始,整个过程大约会持续三分钟。在这期间,可能会有一些低温的水流喷洒在你身上,所以请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感觉有点冷。”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达到了标记区内。
塞缪尔站在窗边,透过那扇透明的玻璃,他清晰地看到牙仙缓缓地解开那件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的大衣。
就在牙仙的动作完成时,一股强大的压力突然从周围喷涌而出。伴随着高压水雾的还有一种淡蓝色的液体,它们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一般,猛地向外喷射。
而那淡蓝色的液体,仿佛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当它们与血迹接触的瞬间,竟然像是遇到了宿敌一般,迅速沸腾起来,然后化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这些雾气不断翻滚、升腾,形成了一道螺旋状上升的粉红色雾霭,将那些原本沾染在大衣上的污染物紧紧地包裹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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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被树影剪碎,斑驳地落在通往宿舍的卵石小径上。那些被岁月磨圆的石子表面泛着青灰色的冷光,每一颗都像一只半闭的眼睛,默默记录着深夜的秘密。维尔汀和小梅斯梅尔走在前面,两个女孩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又分开——
“那个病人。”塞缪尔突然压低声音,他的皮鞋碾过一片枯叶,发出骨骼碎裂般的脆响,“并非多萝西娅口中的实验室研究员吧?”他的目光扫过前方蹦跳着踩影子的女孩们,“她开口前特意看了学生们一眼。”
牙仙的牙齿项链发出细碎碰撞声。他们正经过一棵老橡树,树瘤在月光下像无数只半睁的眼睛。 “你想的没错。”
她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她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抚过树干,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树叶,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牙仙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校园上空,“还记得学校上空投放宣传册的奥利图欧群么?”
塞缪尔眼前浮现出那些蝠鲼状生物投下的阴影。他点头时,一片枯叶恰好落在他肩上,叶脉里蜿蜒着类似血管的暗纹。
“基金会的侦察兵追踪到了它们的归巢轨迹。”牙仙碾碎手中的树汁,黏液拉出蛛丝般的细线,“清剿行动很成功——除了某个试图用神秘术引爆燃料库的蠢货。”
“所以多萝西娅虚构了研究员身份……”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维尔汀的身上,银白的发梢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月光下宛如流动的水银。她刻意放慢脚步,肩膀不时碰触身旁的棕发女孩——每次接触都像在试探某种无形的边界。小梅斯梅尔的反应却很微妙,她总在即将触碰的瞬间不着痕迹地侧身,让维尔汀的依靠落空。“为了不让孩子们知道基金会正在与什么战斗。”
沉默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般蔓延开来。一只夜莺在树丛中发出类似心电监护仪的鸣叫。
“我一直好奇,”塞缪尔突然停下脚步,“为什么非要抹杀学生们对外界的好奇心?”他的影子在卵石路上裂成几道锯齿状的缺口,“如果暴雨终将重置一切……”
“知道‘薛定谔的猫’吗?”牙仙突然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立方体,“在打开盒子前,猫既是活的也是死的。”金属牙套折射的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但暴雨不是盒子——它是把整个世界塞进搅拌机的怪物。”
“时间会污染认知。”牙仙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特别是对神秘学家——我们的思维更容易产生‘褶皱’。”她做了个揉纸团的动作,“当你知道某个拥抱过的人注定消失……”
然而,真正至关重要的原因在于,她凝视着塞缪尔,目光严肃而坚定,“这里所培育的,乃是执行任务的人,而非善于思考的智者。”她的话语如同一道重锤,狠狠地敲在塞缪尔的心头,“因为知晓真相的齿轮,往往容易卡死在那精密的仪器之中。”
塞缪尔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图书馆里的那行字,每天上班时他都会看到它。这行字简洁而有力地表达了某种理念或价值观,仿佛是这座图书馆的座右铭。
“宁静、明亮、理智、守则、稳定与服从。优秀执行军的摇篮,布满黑白菱格的完美温床。”
这些词汇在塞缪尔的心中回荡,他不禁思考起它们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