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沉睡着。
他的身躯悬浮在混沌与虚无的交界处,如同一颗被遗忘的星辰。三千劫的放逐,让他的存在几乎被宇宙抹去,唯有梦境仍能穿透封印,在时墟海的暗流中游荡。
他是梦神,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一个被祖龙与青棠亲手放逐的。
但今夜,他的梦境格外清晰。
——有人在呼唤他。
青玄缓缓睁开眼睛,左眸如青铜星璇,右瞳似墨玉深渊,而最深处,还藏着一抹青灰色的无之眼。他望向梦境彼端,看见一道身影踏破虚空而来。
无极。
她披着银白色的长发,衣袍如夜穹垂落,每一步都让混沌海泛起涟漪。他的眼中,倒映着被遗忘的纪元。
你来了。青玄轻声道,声音如星尘洒落。
无极站在他面前,指尖轻触青玄的脸颊,触感如雾如幻。
我梦到你了。无极低语,梦到第零纪元,梦到你被放逐的那一日。
青玄微微一笑:记忆封印松动了?
无极没有回答,只是俯身,将额头抵在青玄的眉心。刹那间,梦境震颤,无数被尘封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
祖龙的哀鸣,青棠的泪水,青铜树下断裂的誓言……
以及,无极自己,曾在混沌初开时,对青玄许下的承诺——
若有一日你被遗忘,我会在梦里等你。
青玄的指尖微微颤抖。
你……想起来了?
无极闭目,声音沙哑:不,我只是……在梦里,认出了你。
——现实中的无极,仍未真正恢复记忆。但梦境,是连祖龙都无法干涉的领域。
在这里,他们终于重逢。
青蘅天,星河畔。
青霄站在星穹之下,指尖缠绕着一缕清风。
太极走到他身旁,长发如雪,衣袂翻飞如云。
你又在看时墟海的方向。她轻声道。
青霄没有否认。自从终焉之噬被封印后,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像是血脉深处的共鸣,又像是被遗忘的执念。
太极。他突然开口,你相信……宇宙会有吗?
太极微微一怔,随后望向远方:宇宙本无对错,只有因果。
那如果……青霄低眸,有一个存在,生来就打破了一切法则,他该被抹去吗?
太极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搭上他的手背:若他真的存在,那他便不是错误,而是……新的可能。
青霄怔住,随即低笑出声。
你总是这样。他反握住她的手,明明修的是天道无情,说的话却比谁都温柔。
太极的耳尖微红,却没有抽回手。
星光洒落,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如阴阳相合,静谧而永恒。
梦境边缘,混沌海裂隙。
青玄站在梦与现实的夹缝中,望着远处青霄与太极相携的背影。
他们很像我们,对吗?无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青玄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不,他们比我们幸运。
——青霄与太极,能在现实中相爱。
而他和无极,只能在梦境中短暂相拥。
无极走到他身旁,银发如星河垂落:记忆的封印终会破碎,到那时……
到那时,祖龙会再次放逐我。青玄打断他,我的存在,本就是宇宙的悖论。
无极凝视着他,忽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那我们就创造一个新的宇宙。
青玄愣住。
一个……能容纳你的宇宙。无极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需要法则,不需要平衡,只有你和我。
青玄的瞳孔微微收缩,左眼的青铜星璇与右眼的墨玉黑洞同时旋转,而中央的无之眼深处,第一次浮现出微弱的光。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轻声问。
无极唇角微扬:意味着背叛天道,意味着与祖龙为敌,意味着……
他俯身,在青玄耳边低语:
我终于能真正记住你。
梦境震颤,混沌海翻涌,而在现实的彼端——
青霄忽然抬头,望向虚空。
怎么了?太极问。
青霄皱眉:我好像……听到了龙吟。
不是祖龙的咆哮,而是另一种更古老、更悲伤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终于在今日——
找到了归途。
当时墟海的晨光洒落时,青玄的梦境开始消散。
无极的身影逐渐透明,但她仍紧握着青玄的手。
等我。她低声道,下一次入梦时,我会带来破解封印的方法。
青玄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回握。
当梦境彻底破碎,他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
但在混沌海底,一朵白棠花悄然绽放。
而在现实之中——
太极靠在青霄肩头,忽然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法则……你会怎么做?
青霄笑了笑,龙瞳中映着她的身影:
那就打破法则。
青蘅天,星穹之巅。
青霄站在青铜树下,掌心贴着粗糙的树皮。自从那日听到虚空中传来的龙吟,他便时常在此驻足。树根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血脉深处的震颤,像是被尘封的记忆正试图破土而出。
太极远远望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阴阳玉佩。她能感觉到,青霄的心神正被某种力量牵引,而那力量的源头……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你又在听树的声音?她走到青霄身旁,声音轻柔。
青霄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龙瞳微微收缩,倒映着树干上那些古老的纹路——那些纹路不知何时竟组成了一张模糊的脸,像是一个沉睡的少年。
太极。他突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遗忘过什么?
太极一怔。
遗忘?
就像……青霄的指尖划过树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谁刻意抹去了。
太极沉默。她修的是天道无情,本该对万物变迁无动于衷,可此刻,心底却泛起一丝莫名的刺痛。
就在这时,青铜树突然震颤。
一片叶子飘落,却不是常见的青铜色,而是半透明的青灰。叶子落在太极掌心,竟化作一滴泪。
——谁的泪?
混沌海边缘,记忆坟场。
无极踏着星骸前行,银白长发在虚空中如瀑垂落。他的脚下是无数破碎的时空碎片,每一片都记载着被遗忘的历史。
他在找一个答案。
关于青玄,关于第零纪元,关于那个被祖龙亲手抹去的。
你越界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无极回头,看见祖龙盘踞在虚空之中,龙瞳如冷月,逆鳞处的白棠花微微摇曳。
我只是在寻找真相。无极平静道。
祖龙的尾巴缓缓扫过,三千星辰随之湮灭:有些真相,不该被记起。
包括青玄的存在?
空气骤然凝固。
祖龙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龙威如潮水般压向无极:谁告诉你这个名字?
无极没有退缩。他的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浮现出淡淡的青灰色光晕——那是梦神的力量,青玄留在他梦境中的印记。
他自己。
祖龙沉默了。良久,他垂下头颅,龙须轻颤:他不该存在。
可他存在过。无极向前一步,而且,他正在醒来。
青玄盘坐在黑暗中央,周身缠绕着青铜锁链。他的眼睛闭着,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的梦,正在渗入现实。
在灵云天的某个角落,一位小仙童突然僵住,瞳孔中浮现出青铜星璇的纹路。他抬起手,指尖开出一朵白棠花,轻声呢喃:无极……
在归墟泉眼,墨玉花海无风自动,花蕊中浮现出青玄的面容,又转瞬消散。
而在太极的梦境里——
她站在一片混沌海中,面前是年幼的青玄。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托着一颗半透明的种子。
给你。他微笑,可能性
太极惊醒,发现枕边真的放着一颗青灰色的种子,正在微弱地跳动,如同心脏。
青铜树下,封印破碎。
青霄的龙爪深深刺入树干。
出来!他低吼,我知道你在里面!
树皮剥落,琥珀色的树脂如泪涌出。树脂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青玄。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与青霄四目相对。
哥哥。他轻声道。
刹那间,记忆如洪流冲刷进青霄的脑海——
第零纪元的混沌海,祖龙的哀鸣,青棠的泪水,以及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孩子……
青玄……青霄的声音颤抖,你还活着?
青玄的笑容破碎而悲伤:不,我已经死了。现在你看到的,只是一段执念。
他抬起透明的手,触碰青霄的眉心:但我的梦,还在继续。
大罗天,众神议会。
必须彻底毁灭时墟海!一位古神拍案而起,梦神的侵蚀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整个宇宙的法则都会崩溃!
华眉头紧锁:可那里还封印着终焉之噬……
那就连终焉一起毁灭!
太极站在殿外,手中紧握着那颗青灰色的种子。她忽然明白了青玄留给她的可能性是什么——
一个选择。
是遵循天道,任由众神毁灭时墟海,抹去青玄最后的痕迹?
还是……
我反对。
清冷的声音响起。无极踏进神殿,银发如雪,眼中跳动着青灰色的火焰。
无极天尊!众神惊呼,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无极抬手,一幅梦境画卷在殿中展开——画面里,青玄独自坐在时墟海底,四周是无尽的黑暗。
他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无极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神殿为之震颤,他唯一的,就是存在本身。
时墟海上空,青霄与太极并肩而立,望着下方翻涌的混沌。
你真的要这么做?太极轻声问。
青霄的龙瞳中映着深渊:他是我哥哥。
太极沉默片刻,忽然将那颗种子抛向时墟海。种子落入混沌的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一条由白棠花铺就的道路浮现出来,直通海底。
那就带他回家。
与此同时,无极已站在青玄的面前。他斩断锁链,将虚弱的梦神抱入怀中。
我来了。她在青玄耳边低语。
青玄的睫毛轻颤,一滴青灰色的泪滑落:值得吗?与整个天道为敌……
无极轻笑:天道?那不过是个蹩脚的谎言。
他抱起青玄,踏上了白棠花之路。而在路的尽头,青霄与太极正等待着他们。
四目相对,千年光阴如尘散去。
这一刻,梦与现实终于交汇。
混沌海沸腾了。
混沌海,湮灭战场。
青霄站在祖龙与墨玉当年同归于尽的地方,指尖划过虚空。这里本该是一片永恒的虚无,任何存在都会被湮灭之力撕碎。然而此刻,他的龙鳞却感应到一丝微弱的共鸣。
不可能......他低声自语,父神和墨玉的神魂明明已经......
突然,脚下的混沌物质开始翻涌,一缕青铜色的流光破空而出,缠绕上他的手腕。那光芒中带着祖龙独有的气息,却比记忆中的更加古老,仿佛来自宇宙初开之时。
与此同时,归墟泉眼深处,墨玉的玄色冷玉本体突然震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一缕幽蓝火焰从裂缝中渗出,在空中凝结成模糊的人形。
大罗天,天道宫。
华展开一卷古老的玉简,上面记载着宇宙最原始的法则:生死并非绝对。祖龙与墨玉当年湮灭时,触发了时墟海的法则机制。
无骨仙子指尖轻点玉简,浮现出一段隐藏的文字:原来如此......他们并非真正死去,而是化作了宇宙法则的一部分。
就像青玄化为梦境法则一样。华解释道,祖龙成了本身,墨玉则成为的具象。如今宇宙将要失衡,法则自然要重新凝聚。
太极突然开口:所以现在的祖龙和墨玉......
既是他们,又不是他们。无骨轻叹,更像是宇宙根据记忆重塑的投影。
时墟海中。
当祖龙感知到青玄的封印被破,整片星穹都为之震颤。他的龙吟穿透三十六重天,震碎了七座上古神山。青铜树剧烈摇晃,树叶如暴雨般坠落,每一片都在半空中燃起青灰色的火焰。
逆子!
祖龙的咆哮化作实质的音浪,将大罗天的云海撕成碎片。他的龙躯从时墟海深处升起,逆鳞处的白棠花疯狂生长,藤蔓缠绕成荆棘王冠——那是他盛怒的象征。
青霄站在天门前,龙鳞下的肌肉紧绷。他从未见过祖龙如此震怒,那恐怖的威压让他的骨骼咯咯作响。但当他侧目看向身旁的无极,以及被他抱在怀中、虚弱至极的青玄时,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父神。青霄踏前一步,声音沉稳,青玄不该被永世囚禁。
祖龙的瞳孔收缩成冰冷的竖线: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宇宙的威胁。
太极悄然握住青霄的手,阴阳二气在他们之间流转,形成一道屏障,勉强抵挡住祖龙的龙威。她轻声道:可他已经承受了三千劫的放逐,难道还不够吗?
祖龙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青玄身上。那个被他亲手封印的孩子,此刻正安静地倚在无极怀中,青灰色的眼眸半阖,像是随时会消散的梦境。
一瞬间,祖龙想起了第零纪元——想起了青玄第一次学会微笑的样子,想起了他坐在自己龙角上数星星的夜晚。
但下一秒,这些记忆被更深的恐惧覆盖。
你们根本不明白。祖龙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他能让整个宇宙重归混沌。
就在对峙的瞬间,时墟海深处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咔。
像是冰面裂开的声音,却让所有神灵都僵在了原地。
不好!华脸色骤变,终焉之噬的封印......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漆黑的裂缝已经贯穿了整个时墟海。无数灰白色的触须从裂缝中探出,每一条都带着吞噬万物的饥渴。更可怕的是,那些触须经过的地方,连这个概念都在消失——不是毁灭,而是彻彻底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