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律动穿透了桥底的湿冷空气,阿燃的眼神如淬火的铁,再无半分犹豫。
他身后,灰烬舞团的十一人如同一群沉默的雕像,手中紧握着那束已经烧过一次的舞鞋,焦黑的表面下,是他们曾经的荣耀与梦想。
“烧。”
阿燃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率先将手中的焦鞋扔进早已备好的火盆,其他人紧随其后。
这一次,没有助燃的油脂,只有舞鞋残骸自身在挣扎着,发出“噼啪”的哀鸣。
火焰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橙红,而是带着一股幽蓝的死气,舔舐着那些扭曲的形状。
“第二遍。”阿燃再次下令,语气森然,“用我们的体温,记住它的温度。”
他第一个将手伸进了那盆幽蓝的火中。
没有惨叫,只有皮肉接触到极致高温时发出的“滋滋”声,像是在烙印。
他从火焰中抓出一块还在燃烧的舞鞋碎片,那碎片上的温度足以熔化钢铁,却被他死死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一股焦糊的肉香混杂着皮革的味道弥漫开来。
其他人没有丝毫迟疑,一个接一个,重复着他的动作。
他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他们正在享受这种疼痛。
每一块滚烫的残片贴上胸膛,都像是在心脏上敲下了一记重锤。
“起舞。”
灰烬之舞再度响起,但这一次,动作慢得如同时间的凝固。
每一个抬手,每一次转身,都牵动着胸口那块烙印般的伤疤。
舞者们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苍白如纸,但他们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不再是舞蹈,而是一种用身体书写的献祭祷文。
空气中,那道若有若无的血色长虹,似乎因这极致的痛苦而变得浓郁了一分。
“言——辙——!”
当十二个声音汇成一道撕心裂肺的嘶吼,直冲云霄时,空中的血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几乎将整个桥底染成赤色。
在那光芒的中心,言辙那道虚幻的轮廓中,一根手指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一丝微弱的暖意,正试图冲破死亡的冰封。
与此同时,在桥底另一侧的院落里,灰嬷用一根粗重的铁链将那把扫了半辈子的扫帚绑得结结实实。
她佝偻的背脊挺得笔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地面上混杂着尘土与记忆的灰烬。
“嗬!”
她猛地挥动扫帚,铁链在空中甩出“哗啦”的巨响,沉重的帚头砸在地面,溅起一片烟尘。
紧接着,她用另一只手握着的、早已生锈的刀片,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深深的一道。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与飞扬的灰尘混合在一起,化作一蓬诡异的血色尘埃。
“再扫!”
她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每扫一下,便在手臂上增加一道新的伤口。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却蕴含着一种狂暴的节奏,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不公与嘲弄都扫进尘埃里。
“【无用之人】!是你们给我加上的!”她嘶吼着,声音如同破裂的风箱,“【扫地如打拍】!是他给我的!我认这个名!我认!”
鲜血与灰烬在她脚下形成了一个不断扩大的圆环,那圆环仿佛有了生命,开始缓缓旋转。
就在这时,周围的阴影里,墙角的缝隙中,无数细小的、如同蚕茧般的虫子蠕动着爬了出来。
它们是声茧虫,以声音和记忆为食的生灵。
它们被这饱含着血与决心的声音吸引,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血灰之环的周围,齐齐震动着身体,发出一阵奇异的嗡鸣。
那嗡鸣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声音,在灰嬷的脑海中回响:
“你不是废物,你是灰嬷。”
“你是……灰嬷!”
灰嬷笑了,笑得满脸是泪。
而在那道血虹之中,言辙的轮廓也因为这声声肯定,变得清晰了一寸,不再是风一吹就会散的虚影。
肮脏的巷弄深处,阿记沉默地脱去了上衣。
他的后背,是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纹着无数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
这些刺青的颜色深浅不一,仿佛墨水下压着无数层快要消散的灵魂。
他从怀中取出一根最钝的骨针,针尖在月光下泛着森白的光。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小瓶,瓶子里是苏沁离开时留下的、已经半凝固的血液。
他用骨针蘸了蘸那暗红的血,深吸一口气,对准了自己脊背正中央唯一的那块空白皮肤,狠狠刺了下去。
“嘶——”
钝针入肉的痛苦,远比尖针要残酷百倍。
那是一种撕裂、碾磨般的剧痛,足以让最坚强的硬汉崩溃。
阿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但他握着针的手却稳如磐石。
他开始一笔一划地刺下“言辙”的名字。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每当“言”字的一个笔画完成,他背上那些旧的名字刺青,便会有一个悄然褪色一分,仿佛被某种力量抽走了存在感。
“名字是债……”阿记在剧痛中低声呢喃,汗水混着血水从他背上流下,“我替他们还给你……用你的名字,承他们的遗忘。”
他在偿还一笔无法估量的债务。
言辙曾为这些人发声,如今,阿记就用这些人的“遗忘”,来为言辙的存在筑基。
当“辙”字的最后一捺落下时,阿记闷哼一声,几乎虚脱。
而他整个后背的旧刺青,瞬间黯淡了下去,只剩下中央那两个用苏沁的血刺下的名字,鲜红得如同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