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的光线被高墙切割得支离破碎,仿佛连太阳都不愿过多探访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小抄蹲在巷口,小心翼翼地捻起那张被火吻过的纸条。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纸缘,让那焦黑的痕迹更显突兀。
“李小满”三个字,只剩下残缺的轮廓,像是溺水者伸出水面的最后一只手。
他正要将这无主的遗物揣进口袋,异变陡生。
一只通体灰蒙的蝴蝶,翅膀上却印着仿佛墨迹未干的字痕,悄无声息地降落。
它停在纸条上,那残破的“满”字旁边。
刹那间,蝶翅上蓝光流转,如同一滴活着的星辉,竟在空气中勾勒出“满”字缺失的笔画,精准地填补了纸上的空缺。
完整的“李小满”三个字,在晨光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被补全的暖意。
小抄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更多的灰字蝶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翅膀的每一次振动都带着一种肃穆的仪式感。
蝶群盘旋三圈,像是对着一个无形的灵柩致哀,随后,它们轻轻驮起了那张纸条,如同一支微缩的送葬队伍,缓缓飞向巷子深处那座被称为“小花”的无名碑。
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只见那张纸条在蝶群的簇拥下,自动贴上了冰冷的砖面。
原本空白的碑石上,字迹如水墨般晕开,浮现出一行崭新的小字:【也想他回家】。
这行字紧紧挨着上方刚刚显现的“李小_满_”,仿佛一句迟到了太久的呢喃。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端的言辙猛地睁开了眼。
他的左眼,那只被称为“名相之眼”的瞳孔中,整个废墟之城的因果线与名字的脉络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此刻,这张网上正有成千上万个光点在疯狂闪烁。
他看到了,无数只灰字蝶正成群结队地穿梭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它们从倒塌的废墟中衔起一块刻着半个名字的砖石碎屑,从早已停业的诊所病历档案里带走一个写错的偏旁,甚至从人们祈愿的希望井底,捞起一个被泪水泡得模糊不清的昵称。
每一只蝴蝶的翅膀上,都承载着一个不完整、被遗忘、或被写错的名字。
言辙的视线锁定了一只翅膀上载着一个扭曲“哲”字的蝴蝶,它的轨迹指向了市立医院的旧址。
他身影一晃,已如鬼魅般穿过数条街道。
市立医院的焚化炉前,一个佝偻的身影正静静伫立。
那是病历守,一个比这座焚化炉更古老、更沉默的存在。
他手中捧着一本崭新的病历,封面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出三个清晰的字——言哲。
老人低头凝视着那个与言辙仅一字之差的名字,眼神复杂,像是在看一个从未出世的孩子。
许久,他手一松,病历本坠入熊熊燃烧的炉口。
火焰轰然腾起,赤红的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纸张,却唯独绕开了“言哲”二字。
在烈焰的煅烧下,“言”字安然无恙,而那个“哲”字,竟被熔成了一滴滚烫的、流光溢彩的金液,顺着炉壁滴落,汇入炉底一条早已干涸的暗沟。
“言辙哥!”小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它们……它们会送信!”
他跑到言辙身边,献宝似的掏出一大叠从城中各处搜集来的错字纸条。
上面的内容五花八门:“阿错,裁缝铺的扣子到了,是‘阿佐’不是‘阿错’啊。”“老声,你丢的那个铁皮桶在巷尾,桶上写的是‘老生’。”每一个错误,都对应着一个被叫错、被记错的人生片段。
言辙从中抽出一张,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纸上是苏沁清秀的笔迹,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言辙,药在桌上”。
然而那个“辙”字,右边的“车”旁,被匆忙中写成了一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