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晨风带走了长夜的最后一丝寒意,却吹不散废墟间弥漫的奇诡气息。
那座由灰烬与执念凝聚而成的“言辙碑”,在熹光下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微光,仿佛一块温润的墨玉。
小抄一夜未眠,眼眶微红,却精神亢奋。
他像守护着稀世珍宝般蹲在碑前,从怀里掏出半截炭笔,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碑面下方添上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我也记得他叫言辙】。
他只是想留下自己的印记,证明自己是第一个见证者。
然而,当炭笔的最后一划落下,异变陡生!
那行炭笔字迹旁边的空白碑面上,无数灰烬粒子凭空汇聚,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自行排列组合,竟凝成了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迹:【他改过我的命】。
这行字笔锋锐利,带着一股挣脱束缚的决绝,仿佛是从火焰与灰烬的深渊中硬生生爬出来的。
“啊!”小抄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炭笔都掉落了。
他亲眼看着那些灰烬蠕动、成型,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比任何雷鸣都更让他心神剧震。
更诡异的是,几只通体灰黑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它们翅膀扇动间,没有带起一丝风,只有点点灰烬般的磷光洒落。
它们盘旋着落在新生的那行字上,半透明的翅面竟隐隐映出一个残破的“改”字,如同画家在自己的杰作上落下签名。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阿错提着一个针线篮子,缓缓走近。
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的手上,正不停地缝着一块巴掌大的焦黑布料,布料像是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残片,上面却用鲜红的丝线,一针一线绣出了两个字:阿错。
那针脚细密而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缝进去。
她没有看惊魂未定的小抄,只是走到碑前,伸出布满薄茧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碑基,像是触摸亲人的墓碑。
“昨夜我梦见登记簿在烧,”她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可火里爬出来的不是灰,是名字。一个个活生生的名字。”
她抬起头,将那块刚刚缝好的绣布,郑重地覆盖在碑侧的空白处,用一块小石头压住。
“以后,谁再说‘错’是个坏字,是个该被抹掉的字,我就拿这块布抽他的脸。”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言辙碑竟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微微颤动起来。
小抄和阿错骇然看到,碑面上那原本居中的“言辙”二字,竟像是活物一般,缓缓地向旁边平移了半寸!
它在为“阿错”的名字,腾出位置。
远处,一直沉默观望的老校,浑浊的双眼猛地一缩。
他拄着拐杖,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碑上自行生长的文字,看着那块倔强的绣布,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生所坚守的“规矩”正在一寸寸崩塌。
他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本被摩挲得边角发黄的《正字谱》,用力翻到“辙”字那一页。
书页上,是他年轻时用朱砂写下的批注:“音近可通,形误当纠”。
这八个字,是他作为校对员一生的信条,是他衡量对错的唯一标尺。
“形误……当纠……”他喃喃自语,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鲜红的“纠”字。
纠正错误,是他毕生的职责。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个字无比刺眼。
突然,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古旧的校对刀,刀锋锐利。
没有丝毫犹豫,他抬手划破了自己的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
老校眼神决然,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正字谱》的“纠”字上,重重地画下了一道斜杠!
仿佛某种古老的契约被撕毁,他用自己的血,否定了自己一生的执着。
那滴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在言辙碑的基座上。
焦黑的土地没有留下任何血痕,那滴血仿佛拥有生命,瞬间被吸收殆尽。
下一秒,就在血珠滴落的位置,一行极淡、却蕴含着无尽沧桑的字迹缓缓浮现:【误者,亦路也】。
错误,本身也是一条路。
就在此刻,言辙回来了。
他刚踏入废墟,左眼中那代表“名相之眼”的金色光晕便骤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