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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篇 镇陵手札·民国二十三年迁坟录(1 / 2)

第一章 雨打荒祠

民国二十三年,秋汛来得急。

我背着桃木剑跨进清虚观门槛时,青布道袍已半浸在雨里。观后老槐树的枝桠抽得房檐咚咚响,师父正就着油灯补八卦褂,针脚歪歪扭扭——他近年咳得厉害,许是又熬了夜。

又有活计?我把剑靠在香案边,水珠顺着剑鞘滴在青砖上。

师父头也不抬:陈家屯的陈员外派人来,说祖坟要迁。

我皱眉:迁坟?

说是军阀刘老虎要在当地修炮楼,圈了半座山。师父终于抬头,眼里泛着不寻常的光,那片坟场是陈家七代祖茔,按理说动不得。可陈员外递了三封帖子,说刘老虎的兵已经扛着铁锹上了山。

雨幕里传来铜锣声,有人拍门。小徒弟明心跑去开门,进来的是个穿绸衫的中年男人,鬓角沾着泥,手里攥着个红布包。

道长,他冲师父作揖,小人是陈家屯的管事,求您快跟我走。昨儿夜里后山炸响,我带人去看,老坟头裂了道缝,渗出......渗出黑血。

师父的手顿了顿,把针插回针囊:备马。

陈家屯在三十里外的鹰嘴崖下。我们赶到的时候,山坳里的陈氏祖坟已围满了人。二十几座青石碑东倒西歪,新翻的泥土混着雨水泥泞不堪。最前头的镇墓兽石虎缺了半只耳朵,眼睛处凝着暗红的水渍。

管事的陈九指着我:就是这儿,中间那座最大的陈氏昭穆宗

那是一座三丈高的圆顶坟,封土上裂开蛛网似的缝隙,有黑褐色液体正缓缓往外渗,在雨里泛着腥气。我蹲下身捻了点土,凑到鼻端——不是单纯的腐臭,带着股铁锈味,像久埋地下的铜器锈蚀。

开棺。师父突然说。

陈九慌了:这......这是祖宗啊!

现在不开,等雨水泡透棺板,更难收拾。师父从褡裢里摸出罗盘,指针转得飞快,最后稳稳指向坟头,坎位有异,棺中尸气外泄。

四个壮汉抬来铁钎,刚撬动第一块棺盖石,的一声,整座坟突然往下沉了半寸。人群里响起抽气声,有个老太太当场瘫坐在地。

棺盖掀开的刹那,我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首先是气味。不是预想中的腐坏,而是浓烈的檀香味,混着极淡的血腥气,像寺庙里烧了百年的高香。然后是尸体——陈家二太爷,按族谱该是一百零三岁的人瑞,此刻却穿着簇新的缎面寿衣,皮肤呈诡异的青灰色,双目圆睁,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诈尸!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轰然溃散。陈九连滚带爬往山下跑,被明心一把拽住:跑什么?尸气还没散!

师父没理会混乱,他抄起桃木剑挑开尸衣,露出胸口一个暗红的朱砂印。那是镇魂印,专门用来封尸的。可此刻那印记已经模糊,边缘渗出黑血。

师父,我凑近看,这印子被人破了。

师父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陈家请的阴阳先生呢?

上周暴病死了。陈九喘着气,说是替人迁坟冲了煞......

话音未落,棺材里的尸体动了。

先是指节动了动,接着手臂缓缓抬起,腕骨发出的脆响。它的脸慢慢转向我们,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最骇人的是眼睛——本该是浑浊的眼珠,此刻却亮得像浸在桐油里的琉璃,直勾勾锁着师父。

退后!师父甩出三张黄符,符纸在尸身前一尺燃成灰烬。僵尸猛地坐起,腐臭的风卷得人睁不开眼。它的指甲突然暴涨三寸,泛着乌青,朝师父当胸抓来!

我掏出铜铃摇响,声里僵尸动作一滞。师父趁机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了道血符,顺势刺进僵尸眉心。剑入肉体的瞬间,黑血喷溅而出,带着股焦糊味。僵尸发出非人的嘶吼,重重摔回棺内。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盖过了心跳。我盯着棺中逐渐冷却的尸体,发现它后颈有个暗红的刺青——是朵六瓣梅花。

梅花劫。师父低声说,三十年前,湘西出了个梅三娘,专炼尸王为己用,身上就纹梅花。

陈九缩在我身后:道长,这......这可怎么向刘老虎交代?

师父没回答。他蹲下身,用银针挑开僵尸指缝里的泥土。那土不是坟场的黄土,是暗褐色的,带着股熟悉的腥气。

这不是本地的土。他说,有人在别处养尸,最近才移过来的。

第二章 梅花旧案

回观的路上,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得山路一片惨白。师父始终抱着那具僵尸的断指,指尖还沾着黑血。

师父,那梅花刺青......

梅三娘,光绪三十年在两湖一带作乱。师父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她养的尸王能控百尸,后来被我师父联合五派道士镇压在衡山鹰嘴崖。

我心头一紧:鹰嘴崖?陈家屯就在鹰嘴崖下!

所以陈家的坟场,怕是被当成了藏尸地。师父踢飞脚边的碎石,刘老虎修炮楼占坟场,说不定不是巧合。

观里的老榆树下,师父煮了壶浓茶。我们翻出他压箱底的《镇陵手札》,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老照片:年轻的师父站在一片废墟前,身后是个刻着梅花的石棺。

这是我师父和几位师伯,民国十年封印梅三娘。师父指着照片,当时她的尸王失踪,只找到半块令牌。他从怀里掏出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字,缺了半角。

明心端着药碗进来:师父,您的咳嗽......

无妨。师父喝了口药,明天带几个弟子去陈家屯,看看坟场周围有没有异常。你去查查刘老虎的动向,他最近是不是在鹰嘴崖采过石头。

第二日清晨,我和两个师兄去了陈家屯。坟场的裂缝更宽了,有细流从里面渗出,汇成条黑红色的小溪。我们在周围搜查,发现后山的竹林里有间废弃的土地庙,墙根刻着梅花图案,地上散落着带血的绷带。

有人在这里养尸。大师兄皱眉,这些绷带上的血还没干。

二师兄踢到个瓦罐,里面滚出颗蜡丸。我捏碎蜡丸,里面是张纸条:初七子时,鹰嘴崖底,取尸王引龙气。

回到观里时,师父正在院里等我们。他的脸色比昨日更差,手里捏着份报纸——头版标题是刘部强征民夫,鹰嘴崖发现古尸。

刘老虎要挖尸王。师父把报纸拍在石桌上,梅三娘的尸王要是被他控制......

我去鹰嘴崖。我抢过话头,您留在观里主持大局。

师父看了我片刻,从怀里掏出本《驱尸秘要》:带着这个,记住,尸怕火、怕符、怕桃木,但最怕的,是养尸人的命灯。找到养尸人,破了灯,尸王自然失控。

傍晚,我背着包裹出发。鹰嘴崖在陈家屯北三十里,山路陡峭,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接近崖底时,我听见了铁锹声和号子声——刘老虎的兵正在炸山。

借着灌木丛的掩护,我摸到崖底。这里有处天然溶洞,洞口被木板封着,外面堆着炸药和工具。我从缝隙往里看,冷气扑面而来,洞深处点着十几盏油灯,照见一个个玻璃罐,里面泡着婴儿的胎盘、人的指甲、乌鸦的眼珠......

最里面的石台上,躺着具穿清朝官服的尸体。皮肤呈深褐色,肌肉隆起如蚯蚓,双眼紧闭,后颈纹着朵六瓣梅花。

是梅三娘的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