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荒村古槐
时值大明中叶,天下承平已久,然边陲与乡野之地,仍时有怪诞离奇之事发生。直隶顺天府下辖,有一偏僻村落,名曰“槐荫村”。村名之由来,皆因村中广场之侧,兀立着一棵不知其生年岁月的巨大老槐树。此树冠如华盖,遮天蔽日,浓密的枝叶层层叠叠,即便在白日,树底也常有斑驳稀疏的光点,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森。
老槐树的树干粗壮无比,需七八个壮汉方能合抱,树皮褶皱深陷,如同饱经风霜的老者面容,更添几分诡异。树下常年积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偶有风吹过,枝叶摩擦,声如呜咽,令人毛骨悚然。
关于这棵老槐树,村里流传着一个古老而恐怖的传说。相传在很久以前,村中曾发生过一场大瘟疫,死者过半。当时的村正,姓吴,为人刻薄寡恩,竟将瘟疫归咎于一位无依无靠、略通岐黄之术的外乡老妇,诬陷她施展妖法害人。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群暴民在吴村正的带领下,将老妇捆绑于这棵槐树下,乱石砸死,抛尸于树根之下,并砍下其头颅悬挂于枝桠,警示后人。
老妇临死前,曾发出凄厉的诅咒:“吾虽冤死,魂魄不散,必附此槐,千年之后,当食尔等血肉,以慰冤魂!”村民们当时虽惧怕,但日子一久,便渐渐淡忘了,只当是无稽之谈。只是那棵槐树,却似乎愈发显得苍老、扭曲,尤其是在月圆之夜,树影摇曳,仿佛真有无数鬼魅在其间穿梭。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依旧对这棵树心存敬畏,告诫小辈们夜晚不可靠近,更不可在树下嬉戏喧哗,甚至有人家婚丧嫁娶,也要刻意避开老槐树的阴影。他们会在树上系上红绳,挂上些铜钱、布条,祈求平安,但这似乎并未能阻止一些诡异事件的发生。
近半年来,槐荫村更是怪事连连。起初只是偶尔有村民在深夜听到老槐树附近传来奇怪的哭泣声、呜咽声,或是脚步声。后来,村里的鸡鸭等牲畜开始莫名失踪,只剩下凌乱的羽毛和血迹。再后来,村里开始有人失踪。
第一个失踪的是村东头的王屠户。他平日里身强体壮,胆子也大,某晚喝多了酒,回家时路过老槐树,不知何故就迷失了方向,一夜未归。家人寻找未果,只在树下发现了他的一只鞋,以及几滴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此事引起了恐慌,但村民们多是窃窃私语,不敢声张,生怕触怒了树中的邪祟。村正王老栓,是当年那位吴村正的后人,为人还算正直,但面对这等邪事,也只能一面组织人手在村口设卡,一面请来邻村的老郎中看看是否有法治。老郎中自然是束手无策,只说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第二个失踪的是村西头的李二丫,一个年方十五的少女。她是在去河边洗衣的路上消失的。有人远远看到,她路过老槐树时,树梢上似乎垂下了一根粗壮的枝条,像一只鬼手般卷住了她,瞬间就将她拖入了浓密的树荫之中,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惊叫,旋即被夜风吹散。几天后,有人在距离村子数里外的荒废义庄附近,发现了李二丫那件染血的碎花布裙,裙子被紧紧地缠绕在一截断裂的树根上,周围散落着几枚发黑的牙齿。
这两件事彻底打破了槐荫村的平静。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村民们人人自危,天一黑便闭门不出,连白天都尽量绕开那片广场。村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鸡犬不宁。
第二章:初探槐荫
张远山,字云舟,是个游方郎中,云游至此地。他本是读书人不第,半路出家学了些医术,仗着一手不错的针砭之术和几分胆识,行走江湖。这日傍晚,他行至槐荫村外,天色已晚,本想寻个农家借宿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然而,还未进村,他便察觉到此地的异样。村口几个村民面色惶恐,眼神躲闪,交头接耳,见到陌生人更是避之不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与寻常村庄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截然不同。
张远山心中疑惑,向一个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老者打听。老者起初不肯多言,只是摇头,待张远山亮明身份,并赠予他几包驱邪避秽的草药后,老者才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村中的怪事,尤其强调了那棵老槐树的邪门。
张远山虽是一介郎中,但也读过些杂书野史,知道世间多有因果报应、精怪作祟之说。听闻老者的叙述,尤其是那两个失踪村民的惨状,他心中也生了几分寒意,但更多的是好奇与一股不平之气。他素来不信鬼神,但见不得无辜百姓受苦,若是真有邪祟为祸,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管上一管。
“老人家,那棵槐树……可有村民想过伐了它?”张远山问道。
老者闻言,脸色大变,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砍树?那不是捅了马蜂窝吗?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万万动不得!再说……再说那树邪性得很,谁敢动它,怕是立刻就要遭殃!”
张远山见状,也不再勉强,谢过老者,在村口找了个破败的土地庙暂歇。是夜,月黑风高,张远山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那老者的叙述,尤其是“槐树下冤魂索命”的诅咒,总在他耳边回响。他虽不信鬼神,但失踪案背后,定有隐情。
后半夜,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随风飘来,凄厉哀怨,如泣如诉,仿佛就在耳边。张远山心头一凛,悄悄起身,循着声音摸去。哭声越来越清晰,竟是从村子中央的广场方向传来。
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那棵巨大的老槐树,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大片大片扭曲狰狞的阴影,如同匍匐的巨兽。哭声似乎就是从那浓密的树冠深处发出的,时高时低,夹杂着呜咽和呜呜的风声。
张远山仗着胆子,慢慢靠近。离树越近,那股腐朽的气息就越浓重,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注意到,树干上系着许多红色的布条和绳子,在夜风中飘荡,如同无数挣扎的手臂。树下散落着更多的杂物,有破碎的瓦片、燃尽的香烛,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稠物。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树冠剧烈摇晃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如同万千鬼魅在鼓掌。张远山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几乎要夺路而逃。但就在此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树干靠近地面的地方,似乎有一个黑洞洞的树洞,洞口边缘湿漉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刚刚爬出来过。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似乎看到树洞里,有两点幽幽的红光,如同鬼火一般,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张远山强忍着恐惧,从怀中摸出一面随身携带的小小八卦镜,照向那树洞。红光似乎极其畏惧,猛地缩了回去,消失不见。树冠的摇晃也渐渐平息下来,哭声也随之远去。
张远山长舒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看来这老槐树果然邪门,恐怕真有不明之物盘踞其中。那些失踪的村民,十有八九与这树有关。他看着眼前这棵巨大的槐树,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设法查清真相,救回村民。
第三章:夜半魅影
次日一早,张远山找到村正王老栓,将自己夜探槐树,听到哭声、看到树洞异状以及发现树洞可能藏匿活物的情况告知了他。王老栓听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既惊恐又矛盾。
“张先生,您……您所言当真?那树洞里……莫不是……”王老栓声音颤抖。
“在下不敢妄言,但那树阴气极重,且昨晚确有异象。”张远山沉声道,“村中接连发生人命失踪案,绝非偶然。若放任不管,恐怕还会有人遭殃。在下不才,愿尽力一探究竟,或许能为村中除害。”
王老栓犹豫不决。一方面,他确实希望有人能解决这个难题;另一方面,他又怕得罪树中邪祟,引来更大的灾祸。他召集了几位村里的长老商议,老人们也是七嘴八舌,有的主张立刻伐树,有的则坚决反对,更多人则是害怕。
最终,王老栓被张远山的勇气和言语打动,加上实在别无他法,便勉强同意让张远山尝试一下,但反复叮嘱他,千万不可鲁莽行事,若事不可为,务必保住性命。
张远山并未打算独自行动。他在村里走访,寻找可能愿意帮助他的人。他发现,村里有个叫石磊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父母早亡,与老母相依为命。石磊为人憨厚耿直,胆子比一般村民大,对老槐树的传说半信半疑,尤其是亲人惨死后,他对村正和长老们的不作为颇为不满。张远山与他一番长谈,晓以大义,石磊最终答应助他一臂之力。
入夜,月朗星稀。张远山准备了一些朱砂、雄黄、糯米、桃木剑等物,又将石磊找来。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老槐树下。
白日里看似普通的槐树,在月光下更显狰狞。树皮如同干裂的尸骸,枝桠如鬼爪般伸向天空。树下那股腐朽血腥的气味更加浓郁。
“石兄弟,你在此等候,若见势不妙,立刻敲响那边的铜锣示警,切勿靠近。”张远山嘱咐道。
石磊握紧了手中的柴刀,点了点头,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紧张地注视着。
张远山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道事先写好的符咒,口中念念有词(虽是临时抱佛脚,学了些简单的驱邪口诀),将符咒点燃,扔向槐树。符咒在空中化作一道火光,落在树干上,“滋啦”一声,冒起一股青烟,但很快便熄灭了,树干上只留下一块焦黑的印记,除此之外,别无他状。
“难道是假的?”石磊忍不住低声道。
张远山眉头微皱,并未在意,继续上前。他走到树洞前,借着月光仔细观察。那树洞约摸一人高,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洞口边缘的湿滑粘液散发着恶臭。他蹲下身,用一根长木棍试探着往里探去,但只深入尺许,便感到触手黏腻,似乎有什么东西裹住了木棍,用力一拉,木棍脱手,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树洞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张远山和躲在石头后的石磊都屏住了呼吸。
“哗啦啦……”一阵枝叶摩擦声响起,树冠再次晃动起来。紧接着,从树洞中,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爬出来一个“东西”。
那东西一开始蜷缩着,浑身沾满了黑色的污泥和粘稠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恶臭。随着它慢慢伸展开来,张远山和石磊才看清它的模样——那赫然是一个人形!一个浑身赤裸、瘦骨嶙峋、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的“人”!
更恐怖的是,它的四肢细长干枯,如同枯枝,关节僵硬地扭曲着。它的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但在头顶的位置,赫然插着几根粗壮的、如同树根般的白发,顶端还在微微颤动。它的身体上,布满了如同树皮般的纹路,甚至在它的背部,还生长着几根细小的、嫩绿色的枝芽!
这怪物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歪着头,用那空洞的“脸”对着张远山和石磊,缓缓地朝着他们“飘”了过来。它的速度不快,但每移动一步,地面都会留下一个湿滑的粘液脚印,散发出浓烈的腐臭。
“妖……妖怪!”石磊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手中的柴刀也“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张远山虽然也惊骇欲绝,但求生的本能和救人的决心让他强行镇定下来。他知道,这怪物定是树中冤魂所化,或者被其控制。他抽出随身携带的桃木剑,剑尖蘸了雄黄粉,大喝一声:“孽障!安敢害人!”
说着,他便要冲上前去。那怪物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发出更加尖锐的嘶吼,速度陡然加快,枯枝般的手臂闪电般抓向张远山。
第四章:槐树秘辛
张远山仗着身手还算敏捷,险险避开怪物的抓击。桃木剑刺出,正中怪物手臂。然而,正如预料的那样,桃木剑刺在怪物身上,如同刺在坚韧的树皮上,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并未能对其造成实质伤害。怪物吃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另一只手以更快的速度拍向张远山。
张远山躲闪不及,被那坚硬如铁的手臂扫中胸口,顿时气血翻涌,踉跄后退数步,喉头一甜,险些吐出血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寻常的鬼怪,而是与这棵老槐树融为一体的、拥有强大力量的邪物。
石磊吓得尖叫起来,但还是强忍着恐惧,捡起地上的铜锣,拼命敲打起来。“铛!铛!铛!”刺耳的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敲锣声似乎对怪物产生了一定的干扰,它动作一滞,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转而将注意力转向石磊。
“不好!”张远山急忙喊道,“石兄弟,快退!”
他一边喊,一边从怀中掏出剩余的朱砂,用力撒向怪物。朱砂粉末落在怪物身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一般,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阵阵青烟。怪物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发出凄厉的惨叫,暂时停下了对石磊的追击。
张远山趁机拉起瘫软的石磊,边打边退,远离老槐树。那怪物虽然受伤,但似乎并未受到致命打击,只是变得更加狂暴。它挥舞着树枝般的胳膊,将地上的落叶、泥土卷起,形成一道道黄色的旋风,追击着两人。
张远山护着石磊,躲闪着漫天飞舞的杂物,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
就在这时,张远山忽然想起一事。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这是他用来对付尸蹩等阴毒之物的砒霜丸。他不知道对这槐树妖是否有效,但此刻已是生死关头,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他拔开瓶塞,看准时机,猛地将瓶中的药丸朝着怪物扔了过去。
药丸在空中散开,落在怪物身上和周围的地上。怪物似乎对这种剧毒之物毫无所觉,继续嘶吼着冲来。然而,落在地上的砒霜粉末,却迅速渗入泥土,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冒起白烟。
突然,异变陡生!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仿佛被激怒了一般,所有的枝条都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呜呜”声,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树干上的树皮裂开一道道缝隙,从中渗出黑色的、如同血液般的粘稠液体。
更可怕的是,从那些裂缝中,以及地面上迅速蔓延的黑色粘液中,长出了无数细小的、如同毒蛇般的根须,朝着张远山和石磊蔓延过来!这些根须行动迅捷,如同有生命一般,缠绕、穿刺,试图将两人困住。
“快跑!”张远山大吼一声,拉着石磊,不顾一切地向着远离槐树的方向冲去。身后,是疯狂舞动的枝条和追逐而来的诡异根须。两人跌跌撞撞,身上被划出数道血痕,终于在根须合围之前,冲出了广场的范围。
两人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到村口,回头望去,只见广场上那棵老槐树,此刻如同地狱中的魔神,无数根须在地面上疯狂舞动,树冠高耸,遮天蔽月,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
“张……张先生……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石磊脸色惨白,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张远山也是心有余悸,他喘着粗气道:“那东西……恐怕就是村民们传说中,槐树下冤魂所化的槐树精!它已经不完全是树,也不完全是鬼,而是一种……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邪祟!”
“那……那我们怎么办?它会不会……追上来?”石磊惊恐地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槐树。
张远山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恐怕……我们刚才的举动,彻底激怒了它。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
他一边走,一边快速思考着。硬拼肯定不行,这槐树精力量太过强大,而且似乎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必须找到它的弱点,或者说,找到它之所以存在的根源。
“冤魂……诅咒……”张远山喃喃自语,“传说中,它是因被吴村正当年杀害于此,才化为树精。难道……它的怨气未消,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他想起了昨晚在树洞中看到的那个怪物的形态,以及它头顶插着的白发。那些白发,似乎并非普通毛发,倒有些像是……植物的根须?
还有,那树洞深处的“悉悉索索”声,以及怪物爬出时的状态……难道说,这槐树精的身体,或者说它的核心,并非那个怪物,而是在更深、更隐秘的地方?
“石兄弟,”张远山忽然停下脚步,“你还记得吗?村民们说过,当年那个外乡老妇,好像……懂一些岐黄之术?”
石磊愣了一下,点头道:“嗯……好像是听说过。有人说她是个走方郎中,也有人说她会些……驱邪捉鬼的法子。”
张远山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这就对了!一个懂医术或者法术的人,就算含冤而死,化为异物,恐怕也不会是行尸走肉那么简单。她的目的,可能不仅仅是复仇,或许……还想借助某种方式,重塑自身,或者解脱出来?”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石磊还是有些茫然。
“解铃还须系铃人。”张远山沉声道,“既然她的怨念源于当年的冤案,或许……我们需要找到当年的真相,或者找到能够安抚她怨念的方法。同时,她既然懂医术或法术,那她留下的痕迹,或者她力量的来源,一定也隐藏在这棵树或者这个村子里的某个角落。”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棵在夜色中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老槐树,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们先回我家,好好想想。这件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第五章:故纸堆中的线索
张远山并非槐荫村人,但他选择在邻村找了个简陋的住处暂时安顿下来,以便避开槐树精的威胁,同时也能更方便地调查。石磊则先行回村,告诉母亲发生的事情,并转告张远山的推测,让村民们暂时紧闭门户,不要外出,等待消息。
回到自己的临时住所,张远山点亮油灯,开始仔细梳理线索。槐树精、冤魂、诅咒、懂医术或法术的外乡老妇、树洞中的怪物……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盘旋。
“懂医术或法术……”张远山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如果那老妇真的有些门道,那么她化为树精后,其行为模式或许并非单纯的杀戮复仇。比如,吸收牲畜精血,甚至吞噬村民,可能是为了获取“生气”或者某种“材料”,来维持自身形态,或者达成某种目的,比如重塑肉身,或者解除某种封印。
他想起昨晚槐树精喷出的黑色血液,以及树根沾染砒霜后的反应,似乎并非完全的阴邪之物,倒有些像是……某种植物成精,需要吸收养分,但对毒物也有抵抗力?
“不行,线索太少。”张远山揉了揉太阳穴,“必须找到更多关于当年那场瘟疫和那个外乡老妇的信息。”
他决定去拜访村里的老秀才,或许能从他那里找到一些关于本村历史的记载。
这位老秀才姓陈,年轻时也曾是读书种子,无奈屡试不第,晚年便在家开了个蒙童馆,教小孩子读书识字,也算是村里的文化人。陈老秀才为人孤僻,但肚子里颇有些墨水,对村史也颇为了解。
张远山备上薄礼,登门拜访。起初,陈老秀才对张远山的来意有些警惕,得知他是为村中怪事而来,且提到了老槐树和当年的瘟疫,态度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唉,那都是陈年旧事了。”陈老秀才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当年那场瘟疫,来得蹊跷,去得也快,具体原因,谁也说不清。死的人太多了,惨啊……”
“陈老先生,”张远山试探着问,“关于那个被指认为妖邪、死于槐树下的外乡老妇,您可还记得些什么细节?”
提到老妇,陈老秀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恐惧,有疑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那个老妇……唉,也是个可怜人。”他缓缓道来,“听我爷爷说,当年她来的时候,自称姓‘木’,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孙儿。说是家乡遭了灾,一路逃难过来的。吴村正那时候刚当上村正不久,为人严苛,看她们孤儿寡母,又是外乡人,本就瞧不上眼。偏巧瘟疫爆发,死的人又多,吴村正急于找个替罪羊,稳定人心。”
“有人看到,老妇孙儿夭折后,她悲痛欲绝,曾在槐树下哭骂诅咒。吴村正便抓住把柄,认定是她妖法害人。当时也有几个明白人说,那瘟疫像是突发的时疫,非人力可为,但吴村正哪里听得进去。他煽动村民,说老妇是‘木’姓,本就属阴,又在那槐树下作祟,定是槐木成精,附身于她,前来害人。”
“结果……那老妇和她孙儿的尸体,就被挂在槐树上暴晒了三天三夜,最后……最后被村民抛入河中,连尸骨都没留下……”陈老秀才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张远山心中了然,看来吴村正为了掩盖自己无能,确实是草菅人命,制造了冤案。但关键问题是,那个老妇,或者说那个自称“木”姓的老妇,是否真的懂些什么?
“陈老先生,”张远山追问道,“您可知那位老妇‘木’姓,是否有其他线索?比如她的籍贯、口音,或者她随身携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陈老秀才努力回忆着,摇了摇头:“年代久远,记不清了。只听人说,她说话口音很怪,不像本地,也不像周边州县的。至于随身携带……好像……好像有个小小的药箱?”
“药箱?”张远山心中一动,“里面可有药物?”
“这个就不知道了。当时人心惶惶,谁还敢去细看?”陈老秀才道,“不过……我爷爷曾说过一件怪事。当年老妇死后不久,村里有几个胆大的人,趁着夜色,偷偷去砍那棵槐树,想把它毁掉。结果……据说他们刚砍了几斧头,就听到树里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声音,非常凄厉,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再也不敢靠近。后来,那槐树伤口处很快长出了新的树皮,愈合得极快,比寻常树木快得多。”
张远山心头一震。婴儿啼哭?这和槐树精的形态似乎有些关联。还有,槐树受伤后愈合极快,这说明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远超普通树木,很可能与其“精怪”属性有关。
“陈老先生,”张远山又问,“村中可有留下什么与当年事件相关的文字记载?比如族谱、村志之类的?”
陈老秀才面露难色:“这个……我们这穷乡僻壤,哪有什么像样的村志。族谱也都是各家各户自己记的,大多残缺不全。不过……我家倒是收藏了一些祖上传下来的旧书和地契之类的,或许……或许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陈老秀才说着,起身从书架上翻箱倒柜,找出了几本线装的破旧书籍和一些泛黄的纸张。他戴上老花镜,仔细翻阅起来。
张远山也凑过去帮忙。时间一点点过去,油灯的火苗在寂静的夜里轻轻摇曳。终于,陈老秀才在一个积满灰尘的册子里,发现了一段模糊的记录。
那似乎是一本记录家族琐事的笔记,作者是陈老秀才的曾祖父。其中有一段写道:
“庚子年夏,村中大疫,死者盈门。吴村正归咎于外乡木氏妇,诬为妖邪,虐杀于村槐之下,悬首示众,抛尸于河。乡人惧,恐妖祟为厉,议伐其树。余幼子病笃,夜梦一老妪,枯槁憔悴,抱一婴孩,泣立于院中槐树下,言其冤屈,言其身负异术,本欲悬壶济世,奈何遭此横祸,魂魄寄于树,欲借树身复形,以偿血债。言毕,婴孩啼哭不止,声震屋瓦。余惊醒,次日,幼子竟不药而愈。此事颇为蹊跷,然当时村人皆惧,余亦不敢多言,唯将此事记于此处,以警后人。”
张远山和陈老秀才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段记载,证实了老妇的冤屈,也揭示了她化为槐树精的部分原因——她身负异术,魂魄寄于树身,想要复形,想要复仇!
更重要的是,笔记中提到,老妇的魂魄曾托梦给陈老秀才的曾祖父,说她“本欲悬壶济世”,这说明她并非真正的邪恶之辈,她的“异术”很可能是医术!
“借树身复形……”张远山喃喃道,“难道说,她现在的形态,并非最终目的?她还需要借助这棵槐树,或者其他的‘材料’,才能完全恢复人身?”
他想起了那个从树洞里爬出来的、半人半树的怪物,还有那怪物头顶插着的、如同树根般的白发。这是否就是她“复形”过程中出现的异常状态?
“还有,”张远山指着笔记中“婴孩啼哭不止”那句,“陈老先生,您梦中老妪抱着的婴孩,啼哭声为何如此奇特,能震慑屋瓦?”
陈老秀才想了想,道:“那声音……不似凡婴啼哭,倒像是……像是某种小动物绝望的哀鸣,但又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当时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张远山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这哭声,会不会与槐树精的力量有关?或者说,与她“复形”所需的东西有关?
“陈老先生,”张远山站起身,郑重地说道,“多谢您提供这条重要线索。事不宜迟,我想再去那老槐树下看看,或许能找到更多证据。”
陈老秀才连忙劝阻:“张先生,万万不可!那槐树精凶戾异常,您昨日已经激怒了它,如今再去,岂非送死?”
张远山摇了摇头:“我并非鲁莽。昨日一战,虽未能伤它,但也让我明白了它的部分底细。如今已知其根源,若不趁热打铁,找出克制之法,一旦让它‘复形’成功,后果不堪设想。我必须再去一趟。”
看着张远山坚定的眼神,陈老秀才知道劝不住,只能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具有“安神定魄”之效的玉佩,递给张远山:“张先生,此物虽不敢说能克制妖邪,但或能助您安心神,辨阴阳。您……务必多加小心!”
第六章:树根下的秘密
张远山再次来到槐荫村广场,此刻已是深夜。他没有贸然靠近老槐树,而是在距离数十步远的地方隐蔽起来,仔细观察。
夜色下的老槐树,比白天更加阴森可怖。树干上那些被朱砂灼烧和砒霜侵蚀的痕迹依然可见,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它的“生机”。黑色的树汁依旧在树皮的裂缝中缓缓渗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张远山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着。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似乎隐约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如同蚯蚓钻土般的“悉悉索索”声,正是昨晚从树洞中传来的那种声音。
他悄悄取出陈老秀才赠送的玉佩,握在手心,果然感觉心神安定不少。他又取出一把特制的小铲子,这是他游方时用来挖掘药材的工具,此刻派上了用场。
他没有直接走向树洞,因为那里显然已经被槐树精重点“守护”。他围绕着老槐树缓缓移动,目光仔细搜索着地面和树干。他注意到,老槐树的根系极为发达,粗壮的主根如同地龙般蜿蜒深入地下,无数的须根则像网一样铺在土壤表层。
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墙角下,他发现了几株与众不同的小草。这些小草叶片呈暗红色,边缘带有锯齿,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类似铁锈和腐烂植物的混合气味。张远山认得此草,名为“蚀骨草”,喜阴湿,常生长于坟地、古墓或阴气汇聚之地,本身并无剧毒,但其根茎含有某种腐蚀性物质,且常被某些毒虫或邪物当作养料。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几株蚀骨草的根部,似乎缠绕着一些极其纤细的、如同发丝般的白色根须,正贪婪地吸收着草叶中的某种东西。
“这些蚀骨草……难道是槐树精培育的?”张远山心中一动。如果槐树精需要吸收养分,甚至“药物”来维持或增强力量,那么生长在这种特殊环境下的蚀骨草,对她来说无疑是极佳的补品。
他小心翼翼地挖开蚀骨草周围的泥土,果然,在地下发现了更多缠绕在一起的白色根须,比他在怪物头顶看到的要粗壮一些。这些根须深入地下,显然连接着老槐树庞大的根系网络。
“原来如此……”张远山恍然大悟,“她不仅通过吞噬牲畜村民来获取生气,还在暗中培育这种蚀骨草,以其根茎作为特殊的‘补药’,来修复伤势,或者……加速她‘复形’的过程!”
这个发现让张远山更加确信,要对付槐树精,不仅要对付她本身,还要切断她的“补给线”。
但如何才能有效地破坏这些根须,又不惊动槐树精呢?
就在他思索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老槐树靠近地面的树干上,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凸起。他走近细看,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树皮巧妙伪装起来的树洞,比昨晚那个主树洞小得多,也隐蔽得多。
这个树洞里会藏着什么?张远山心中好奇,决定冒险一探。他用铲子小心地清理掉洞口周围的浮土和伪装,然后侧耳倾听,确认里面没有动静后,才用一根长木棍绑上布条,蘸了雄黄粉和朱砂,伸进洞里搅动了几下。
没有遇到抵抗,也没有闻到异味。张远山壮着胆子,将整个脑袋探了进去。
这个树洞不大,仅能容纳一人勉强爬入。洞内并非实心,而是一条狭窄、向下延伸的通道,通道壁上布满了粘稠的、如同树胶般的物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张远山不敢大意,掏出火折子点燃,举着照向通道深处。通道向下延伸了约莫两三丈,然后豁然开朗,形成了一个类似小储藏室的穹顶空间。
空间不大,约莫两丈见方。让张远山震惊的是,这个地下空间的中心,竟然堆积着大量的……骸骨!
仔细看去,那些骸骨并非人类的,而是……动物的!有鸡、鸭、猪、羊等家畜的骸骨,甚至还有一些较大型的动物,如鹿、野猪的骸骨。这些骸骨堆积如山,不少已经呈现出黄白色,显然在这里堆积了很长时间。
而在这些骸骨堆上,赫然摆放着数十个陶罐!陶罐大小不一,颜色暗沉,大多是密封的,但也有一些罐子的封口已经裂开,散发出浓郁的腥臭和腐败气味。
张远山强忍着恶心,走近其中一个裂开的陶罐。借着火光,他看到里面装着的,竟然是半罐粘稠的、如同血泪般的黑色液体!液体中似乎还浸泡着一些不知名的、扭曲的植物根茎。
而在那些尚未裂开的陶罐上,张远山发现了一些用利器刻画的符号。这些符号歪歪扭扭,不成体系,但仔细辨认,竟与他在老槐树树干上看到的那些树皮裂纹有些相似!
“这些……难道是……”张远山脑中灵光一闪,“这是……‘人油’?不,不对,是‘兽油’!这些陶罐里装的,恐怕是用这些牲畜甚至……更可怕的东西的油脂,混合了某些药物和特殊植物根茎,炼制而成的……邪术材料!”
他终于明白了!槐树精不仅需要吸取生灵的“生气”,还需要用这些特殊的“材料”,配合她懂的“异术”(很可能就是她自称的医术异化而成的邪术),来滋养自身,修复伤势,甚至……进行某种邪恶的转化!
那些蚀骨草,可能就是用来中和或增强这些材料的效力,或者作为某种催化剂。
而那个主树洞里的怪物,恐怕就是她用这些邪术材料,结合被吞噬村民的部分残骸,试图“制造”或“催生”出来的……某种东西!一个不完整的、畸形的、用来为她收集“材料”或充当“守卫”的傀儡!
这棵老槐树,根本就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邪恶祭坛和炼尸工坊!
张远山感到一阵恶寒。这个发现比之前看到的任何景象都要恐怖。这个槐树精,比他想象的更加邪恶和狡猾。
他不敢在此地久留,将看到的情况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那个隐蔽的地下空间,将一切恢复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