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煞星临世
时维大唐僖宗乾符二年,公元 875 年。
夏末秋初,正是关中平原收获的季节。然而,一年来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早已将这片土地的生机啃噬殆尽。先是春旱,赤地千里,禾苗焦枯;继而又是罕见的洪涝,浑浊的河水吞噬了残存的希望。百姓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而此刻,一场更为恐怖的灾难,正如同乌云般,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
陈州府,淮宁县。
县衙后堂,年轻的县丞李亨烦躁地抓着稀疏的头发。窗外,原本还算齐整的庭院里,几株枯黄的梧桐树叶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与枯草混合的焦灼气味。案几上堆满了文书,大多是关于灾情、赈济、安抚流民的,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老爷,外面的情况……越来越糟了。”老管家李福声音沙哑地走进来,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神中充满了忧虑。“方才衙役来报,城外的田埂上,已经出现了零星的蝗虫。虽然不多,但……看样子,它们像是朝着城里来了。”
李亨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蝗虫?不可能吧,不是说今年雨水多,蝗虫滋生不易么?”他喃喃自语,心中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关于蝗灾的可怕传说,他从小听到大。遮天蔽日的虫群,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一切活物都被啃噬殆尽,那景象,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福叹了口气,“只是这几日,总有乌鸦在头顶盘旋,叫声也凄厉得很。而且,县里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夜里听到了奇怪的沙沙声,像是……无数小脚在爬动。”
李亨站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一股热风夹杂着更浓烈的尘土味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田野和天际线。地平线上,似乎真的有一片淡淡的、蠕动着的阴影,正在缓慢地移动。那阴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快!快去看看!”李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敢再看下去,猛地关上窗户,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可怕的景象隔绝在外。
他知道,灾难,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比他预想的,可能要可怕得多。
接下来的几天,蝗虫的数量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它们不再是零星几点,而是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起初,人们还能挥舞着扫帚、竹竿驱赶,但很快,蝗虫的规模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它们遮蔽了天空,阳光被密密麻麻的虫身挡住,大地陷入一片昏暗。翅膀扇动的声音汇聚成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万千战鼓同时擂响,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田野里的庄稼,无论好坏,瞬间被吞噬干净。绿色的禾苗,金黄的麦穗,甚至连田埂上的野草、灌木,都在蝗虫的啃噬下化为乌有,只留下一片片光秃秃的、狼藉不堪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土腥味和蝗虫足肢摩擦的沙沙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小小的虫子彻底占领。
城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蝗虫无孔不入,钻进粮仓,啃食衣物布匹,甚至爬满墙壁和门窗。百姓们惊恐万分,用尽一切办法驱赶,但收效甚微。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人们脸上失去了血色,眼神空洞,口中念念有词,祈祷着神灵的庇佑,或是诅咒着这无情的灾难。
县衙里乱成一团。李亨几乎不眠不休,指挥着衙役们安抚百姓,组织人手修补房屋,尽可能地抢救一些物资。但面对如此庞大的虫群,人类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和徒劳。
“大人,不好了!”一名衙役连滚爬带地冲进后堂,脸上满是惊恐。“城南……城南那边,出现怪事了!”
“什么事?慢慢说!”李亨的心猛地一沉。
“是……是那些蝗虫……它们……它们好像在……吃人!”衙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说什么?!”李亨惊得差点站立不稳。“蝗虫怎么可能吃人?!”
“小的亲眼所见!”衙役喘着粗气,“就在城南的一处破庙附近,聚集了数不清的蝗虫,比别处都要密集。有……有几个胆大的后生想去看看,结果刚靠近,就被……就被一大片蝗虫给……给淹没了!眨眼工夫,人就没了!只剩下……只剩下一些骨头和碎布!”
李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蝗虫吃人?这……这简直比最恐怖的噩梦还要骇人!
“还有,还有……”衙役接着说,“附近几个村子里,也开始有人失踪了。有人说,晚上睡觉的时候,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上爬,痒痒的,麻麻的,等天亮了,身上就多了好多被啃咬的伤口,血流不止,有的人……甚至伤重不治……”
“妖孽!简直是妖孽!”李亨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杯盘乱跳。“传令下去!全城戒严!所有百姓务必紧闭门窗,日夜燃火,不得外出!派出所有衙役,沿街巡逻,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回报!”
然而,他的命令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恐惧已经摧毁了人们的理智。夜幕降临后,尖叫声、哭喊声、疯狂的敲击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报告,家里进了蝗虫,有人被咬伤,甚至有人发疯似的冲到街上,大喊大叫,说蝗虫化成了人形,要来吃人了。
李亨站在县衙门口,望着外面如同鬼蜮般的景象。昏暗的火光中,蝗虫的影子张牙舞爪,仿佛是无数冤魂在舞蹈。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他知道,陈州府,这座饱受摧残的小城,已经真正陷入了地狱。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恐怖,还在后面。
第二章 虫噬之痛
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狂风卷起地上的沙砾和蝗虫的尸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陈州府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零星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或惊恐、或麻木、或疯狂的脸。
李亨裹紧了身上的官袍,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县衙大牢。他刚刚收到消息,关押在牢里的一名江洋大盗,昨夜趁乱越狱了。更让他心惊的是,看守牢房的狱卒也失踪了两个,其中一个,被发现时,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和那些被蝗虫咬伤的村民伤口一模一样。
难道,那些蝗虫,真的有什么古怪?或者说,有人利用这场蝗灾,在暗中作祟?
牢房里阴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恐惧的气息。大部分囚犯似乎都因为白日的惊吓而变得异常安静,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只有少数几个还醒着,眼神闪烁不定。
李亨命狱卒点亮了几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他挨个查看牢房,仔细观察着每一个囚犯的神情。
当他走到最后一间牢房前时,脚步顿住了。
这间牢房里,关着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蜷缩在草堆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这是何人?”李亨问道。他记得,这名老妇人是几天前被当作“妖人”抓进来的。起因是,有人在城外发现了一具被啃食得只剩骨架的尸体,而这名老妇人当时正好在附近徘徊,形迹可疑。加上她衣衫褴褛,口中念念有词,口中总是重复着“天谴”、“蚀骨”之类的词语,于是便被当作是引动蝗灾的妖邪抓了起来。
“回大人,这是前几日抓来的一个疯癫老妇,据说她嘴里总念叨着什么‘天降虫灾,蚀骨求生’,被邻里指认为妖孽,便先关押在此,待案情查明再行处置。”负责看守的狱卒低声回答。
李亨皱了皱眉,走到牢门前,仔细打量着老妇人。“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说那些话?”
老妇人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李亨。她的目光空洞,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邃。
“蚀骨……呵呵……”老妇人突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巴显得更加难看。“蝗虫噬肉,怨气蚀骨……你们的报应,到了……”
“报应?什么报应?”李亨厉声问道,“这里没有蝗虫,你休要胡言乱语!”
“没有蝗虫?”老妇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刺耳难听。“你们以为关上门窗,燃起火把,就能躲得掉吗?它……它们已经进来了……在你们的衣服里,在你们的床铺下,在你们的……骨头缝里……”
她的话语越来越混乱,越来越癫狂,最后又蜷缩回草堆里,不再理会李亨。
李亨心中一阵发毛。这老妇人的话,虽然疯癫,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尤其是她那句“已经进来了”,更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
回到后堂,李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老妇人的话语,衙役的禀报,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都像魔咒一样缠绕着他。他开始怀疑,这场蝗灾,或许并非天灾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李亨顾不上休息,立刻召集了城中几位德高望重的乡绅和郎中,共同商议对策。
“诸位,如今蝗灾肆虐,百姓死伤惨重,本官心急如焚。”李亨面色凝重地说道,“昨日又有数人被蝗虫咬伤,甚至……失踪。城内人心惶惶,再不想办法遏制,恐怕会出大事啊!”
一位姓钱的乡绅忧心忡忡地说道:“县丞大人,如今之计,恐怕只能继续严防死守,同时派人去邻近州县求援,看是否能调来官兵,或是有什么驱虫的良方。”
“求援恐怕来不及了,”另一位李姓郎中摇头道,“况且,蝗虫如此之多,恐怕非人力所能抗衡。我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虫豸。它们似乎……带着一种邪性。”
“邪性?”李亨心中一动,“李郎中何出此言?”
那李郎中压低了声音,说道:“昨日我奉命去给几个被咬伤的村民诊治,发现他们的伤口……很奇怪。起初只是红肿发痒,但很快就开始溃烂,而且……溃烂的速度非常快,就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食了精气一样。其中一人,昨晚就已经……不行了。”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村民也附和道,“我家那口子,前天晚上一觉醒来,就说身上痒得厉害,我揭开被子一看,好家伙,密密麻麻全是小眼儿!跟被无数小针扎过似的。不到两天功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现在还发起高烧,胡言乱语呢!”
“蚀骨……”李亨脑海里突然回响起老妇人那句诡异的话。
难道,这些被蝗虫咬伤的人,不仅仅是身体受到伤害,连精气神魂也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这蝗灾,恐怕不仅仅是虫灾,更是一场……吞噬生魂的灾难!
“诸位,事不宜迟,”李亨当机立断,“我们必须尽快找出应对之策。钱乡绅,麻烦您组织人手,继续加固城防,安抚百姓,特别是要防止恐慌蔓延。李郎中,您带人统计所有被咬伤者的情况,详细记录症状,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缓解之法。另外,派人严密监视城内外动静,特别是那些失踪人口和行为异常之人!”
众人领命而去。李亨独自一人留在后堂,心情沉重。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陈州府的地图,开始仔细研究。蝗虫是从哪里来的?它们为何会如此凶残?那个越狱的江洋大盗,和此事是否有关?还有那个口出“蚀骨”之言的老妇人,她又是什么来历?
线索纷繁复杂,却没有一条明确的头绪。李亨感到一阵无力。他抬头望向窗外,天空依旧昏暗,隐约还能看到蝗虫群掠过的黑影。远处的田野里,早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色。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城北……城北的乱葬岗那边,发现……发现一个怪坑!”
“怪坑?什么样的怪坑?”李亨立刻站了起来。
“据说……那坑里……全是蝗虫!密密麻麻,堆得像小山一样!而且……那些蝗虫……好像……好像在动!”衙役的声音带着恐惧。
李亨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带着几名衙役和护卫,快马加鞭赶往城北乱葬岗。
远远地,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靠近乱葬岗时,他看到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附近的村民,他们脸上充满了惊恐和敬畏,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李亨拨开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乱葬岗中央,一个直径足有七八丈的大坑里,竟然堆积着厚厚一层蠕动的黑色物体!那确实全是蝗虫!但和外面那些四处飞舞的蝗虫不同,这里的蝗虫仿佛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只是在坑面上疯狂地蠕动、攀爬,堆积如山,景象骇人至极。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堆积如山的蝗虫群,似乎还在微微搏动着,就像一颗巨大的、跳动的黑色心脏!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亨的声音有些干涩。
一个胆子稍大的村民颤抖着说:“大人,我……我昨晚上好像听到这边有奇怪的声音,像是……像是很多虫子在挖地。今天一早就过来看,就……就发现这个坑了。坑里的蝗虫……好像……好像在吃那些……那些尸骨……”
李亨顺着村民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蝗虫堆的缝隙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森白的骨头,还有些破碎的衣物碎片。看来,这里曾经是蝗虫吞噬了遇难者后留下的“巢穴”。
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蝗虫聚集在这里?它们想干什么?
李亨皱紧眉头,仔细观察着那个怪坑。突然,他注意到,在蝗虫堆的中心位置,似乎有一个……凸起的东西?形状有些……奇怪。
他皱着眉头,让手下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长棍拨开表面的蝗虫。
随着蝗虫被拨开,一个令人惊骇的景象暴露出来。
在蝗虫堆的中心,赫然埋着半具……骸骨!
那骸骨并不完整,头骨碎裂,四肢骨骼也有多处断裂,显然是生前遭受了残忍的对待。但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具残破的骸骨周围,竟然紧密地附着着无数蝗虫!它们如同黑色的鳞片,覆盖在骨骼上,甚至钻入了骨骼的缝隙之中!
而在那具骸骨的胸口位置,蝗虫最为密集,似乎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啊——!”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几个胆小的村民当场瘫软在地。
李亨也感到一股寒气沿着脊椎直冲头顶。这景象太过诡异,太过恐怖!难道……这些蝗虫,真的和这具骸骨有关?它们是在……保护它?还是……以它为巢?
“把这骸骨……清理出来!”李亨强忍着恐惧,下令道。
衙役们面露难色,但看着李亨严厉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用长棍和铁锹,小心翼翼地去清理骸骨周围的蝗虫。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那具骸骨时,异变陡生!
堆积如山的蝗虫群仿佛受到了惊扰,猛地骚动起来!它们不再是蠕动,而是如同活了一般,疯狂地朝着四周窜去!无数的蝗虫如同黑色的喷泉,从怪坑中喷射而出,铺天盖地!
“快跑!”李亨大吼一声,转身就跑。
衙役和村民们也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
一时间,乱葬岗上人仰马翻,哭喊声、惊叫声、蝗虫翅膀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曲人间地狱的交响乐。
李亨在护卫的保护下,拼命向县城方向奔去。他不敢回头,但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铺天盖地的黑色浪潮,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地追随着他们。
他不知道,这场由蝗虫引发的噩梦,将会把陈州府拖向何等深沉的黑暗。
第三章 祭祀之秘
蝗虫的第二次大规模侵袭,虽然最终因为缺乏组织而未能造成更大伤亡,但却彻底击垮了陈州府百姓的心理防线。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各种谣言四起。有人说,是那具怪坑里的骸骨在作祟,引来了蝗虫妖魔;有人说,是官府治下无能,触怒了上天,才降下这灭顶之灾;更有甚者,传言陈州城里混进了蝗神使者,正在暗中吸取百姓的精气,为蝗神降临做准备。
一时间,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即使官府一再强调要镇定,并加强了巡逻和宵禁,但城内外的恐慌情绪依旧日益高涨。
李亨坐在县衙后堂,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面前摊着李郎中送来的记录,上面记载着数十名被蝗虫咬伤者的症状:初期是全身奇痒,出现红色斑点;随后斑点溃烂,形成一个个细小的孔洞,如同被虫蛀一般;伴随着溃烂,患者会感到精力衰退,身体迅速消瘦,精神萎靡,甚至出现幻觉和胡言乱语;最后……便是衰竭而亡。所有死者,身上都残留着密密麻麻的孔洞,惨不忍睹。
“蚀骨……”李亨反复咀嚼着这个词。这不仅仅是伤口的形态,更像是某种诅咒或者邪术的效果。那个怪坑里的骸骨,还有那个疯癫的老妇人,它们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大人,”一直沉默的老管家李福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您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先喝口汤润润身子吧。”
李亨接过参汤,却没有丝毫胃口。“李福,你说,这蝗灾……当真只是天灾吗?”
李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低声道:“老爷,老奴不懂什么天灾人祸。只是……老奴小时候听村里的老辈人讲古时说过,有些地方闹大灾,尤其是虫灾,都说是跟……跟祭祀有关。说是要用活物,甚至……活人来献祭,才能平息灾祸,或者……引来更大的灾祸。”
祭祀?献祭?李亨心中一动。古代确有灾荒之年,地方官或巫祝主持祭祀,祈求神灵庇佑的习俗。但用活人献祭,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历朝历代都严令禁止。难道……陈州府境内,真的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邪恶祭祀?
“李福,你仔细想想,你以前听说的那些故事里,有没有提到过类似‘蚀骨’、‘蝗神’之类的说法?”李亨追问道。
李福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蚀骨……好像……不太记得有这个词。不过,关于蝗神……倒是听过一些零碎的说法。据说在很久以前,关中一带也曾有过大蝗灾,有人说是触怒了蝗神。后来有个道士,说是能请来天兵降伏蝗虫,但需要……需要一个‘替身’。具体怎么替身,老奴就不知道了。”
道士?替身?李亨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些线索,但这些线索还很模糊,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
“对了,那个越狱的江洋大盗,查到什么线索了吗?”李亨问道。
“还没,”李福摇摇头,“那贼人名叫‘一刀刘’,凶悍异常,作案累累。监狱里没少给他上刑,但他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如今他越狱在外,恐怕更难对付了。”
李亨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疲惫。线索似乎指向了几个不同的方向:怪坑骸骨、疯癫老妇、失踪的道士(如果存在的话)、越狱的贼人……这些线索如同乱麻,纠缠在一起,让他一时理不清头绪。
“大人,”李郎中再次求见,“关于那些被咬伤者的症状,小的又发现了一些新的情况。”
“哦?快讲!”李亨精神一振。
“小的仔细观察了几个重症患者的伤口,发现那些孔洞……似乎在……微微蠕动。”李郎中脸色发白地说道,“而且,仔细闻的话,伤口处除了腐臭味,似乎还有一种……淡淡的甜腥气,很怪异。”
“蠕动?甜腥气?”李亨感到一股寒意。“你是说……那些孔洞里……还有活物?”
“小的不敢确定,”李郎中连忙摆手,“小的只是根据伤口的形态和气味做出的推测。不过,有位死者的家属说,在亲人临终前,曾听到死者说,感觉有……有小虫子在骨头缝里钻……”
骨头缝里钻小虫子!这和老妇人的话何其相似!
“立刻将这些发现,尤其是关于伤口蠕动和甜腥气的描述,严加保密,不要外传,以免引起更大的恐慌!”李亨沉声道。“同时,加派人手,日夜看守那些重症患者,防止发生意外。我总觉得,这些被咬伤的人,恐怕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痛苦,他们的魂魄……也可能正在被什么东西一点点蚕食!”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匆匆来报:“大人!城西的义庄那边,传来消息,说……看义庄的老王头,昨晚上……没了!”
“什么?!”李亨霍然起身。“怎么回事?是不是被蝗虫咬伤的?”
“不是,”衙役摇头,脸上带着惊恐,“老王头没被蝗虫咬过。他是……他是自己……撞墙死的!被发现时,脑袋都撞烂了,死状……死状很惨。而且……义庄里存放的那些……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骨,好像……少了几具!”
老王头撞墙自尽?义庄的尸骨少了?这两件事,和眼下的蝗灾,又有什么联系?
李亨立刻带着人赶往城西义庄。
义庄里一片狼藉,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福尔马林的气味。老王头的尸体倒在院子里,额头血肉模糊,确是撞击致死。他的眼神惊恐,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李亨仔细检查了尸体,没有发现其他外伤。他又询问了义庄里其他的伙计和守夜人。据他们说,昨晚上一切正常,就是老王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饶命”之类的话。后来大家就各自回屋睡了,直到今早发现老王头出事。
“尸体少了?少了哪些?”李亨问道。
“小的们清点了一下,好像……少了那几具,前阵子从城外乱葬岗运过来的、身份不明的骸骨。”一个伙计回答道。
乱葬岗的骸骨?难道……和怪坑里的那具骸骨有关?
李亨心中疑窦丛生。他走到停放着那些骸骨的房间外。房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
“谁进去过?”李亨问道。
“没人敢进去,”伙计们纷纷摇头,“自从老王头出事,这里就没人敢靠近了。”
李亨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比外面的福尔马林味更加刺鼻,带着一股……腐败和邪异的气息。房间里堆放着许多用草席卷着的骸骨,但仔细看去,果然有几处的草席被掀开了,地上散落着一些零碎的骨头。
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李亨看到,在房间靠墙的角落里,原本应该堆放着一具较为完整的骸骨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
就是那具在乱葬岗怪坑里发现的骸骨吗?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谁把它弄走的?
李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一步步接近某个黑暗而恐怖的秘密核心。这个秘密,显然与蝗灾、死亡、以及某种失落的邪异仪式有关。
他必须尽快找到真相,否则,陈州府的百姓,恐怕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义庄,召集人手深入调查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房间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瓦罐。那瓦罐看起来很普通,是义庄里用来装一些杂物的。但此刻,瓦罐的塞子似乎没有塞紧,隐隐有黑色的烟雾从中溢出。
李亨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揭开瓦罐的塞子。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邪恶的气味从罐子里散发出来,让人闻之欲呕。紧接着,一只……小小的、黑色的、长着复眼的……东西,从罐子里慢慢地爬了出来。
那东西约莫指甲盖大小,形状像一只缩小的蝗虫,但它的身体更加扭曲,颜色也更加深邃,仿佛是纯粹的黑暗凝聚而成。它似乎没有实体,身体边缘不断蠕动、变化,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这是什么东西?!”李亨吓得后退一步,差点失声叫出来。
那黑色的小东西似乎察觉到了李亨的存在,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了空气中。
李亨站在原地,心脏狂跳。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那东西似乎……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声。
一个沙哑、扭曲、充满了诱惑和恶意的声音:
“……献祭……才能……解脱……”
第四章 骸骨之怨
义庄瓦罐中爬出的诡异黑虫,以及那句“献祭才能解脱”的低语,让李亨更加确信,这场蝗灾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邪恶的阴谋。联想到怪坑中的骸骨、义庄丢失的尸骨、老王头的离奇死亡,以及疯癫老妇人关于“蚀骨”的呓语,一个可怕的轮廓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立刻下令,将义庄彻底封锁,并将所有剩下的骸骨,包括那些散落的碎骨,全部转移到县衙大牢的密室中严加看管。同时,他再次提审了那个疯癫的老妇人。这一次,他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水,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老人家,你看起来很饿,吃点东西吧。”李亨将一个馒头和一碗水放在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食物,却没有动。她依旧蜷缩在角落里,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蚀骨……蚀骨……都蚀干净了……就干净了……”
“老人家,你说‘蚀骨’,究竟是什么意思?”李亨耐着性子问道,“是不是和这场蝗灾有关?是不是和……那些死人骨头有关?”
听到“死人骨头”,老妇人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她停止了念叨,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亨。“你……你也看到了?”
“看到什么?”
“那些……被啃得不成样子的骨头……还有……坑里的东西……”老妇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不能……不能让它们出来……不能让‘大人’出来……”
“‘大人’?谁是‘大人’?”
老妇人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又开始喃喃自语。但李亨注意到,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很奇怪。
“老人家,我知道你可能知道些什么。这场灾难已经夺走了很多人的性命,如果你知道真相,请告诉我,或许还能挽回局面。”李亨试图打动她。
老妇人沉默了许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她抬起头,看着李亨,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你闻到那股……甜腥味了吗?”
李亨心中一凛,点了点头。李郎中确实提到过伤口处有淡淡的甜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