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福禄棺材铺的异象
大梁朝,成化二十三年,暮春时节。
金陵城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深处,隐藏着一家名为“福禄棺材铺”的铺子。店主姓赵,单名一个福字,年过五旬,面容枯槁,眼神浑浊,仿佛早已看透生死。他守着这家祖传的小店,靠着街坊邻里的白事生意,勉强糊口。
铺子临街,三间青瓦白墙的铺面,门口常年挂着两串褪色的红绸,据说是图个吉利,喜神庇佑,让进出的棺木和家属都能沾染些喜气,冲淡死亡的阴霾。只是这红绸,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早已失了原有的光泽,更像两抹凝固的血迹,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有些诡异。
时值初夏午后,天气闷热,蝉鸣聒噪。铺子里却显得异常阴凉寂静。赵福坐在柜台后,半眯着眼,手里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佛珠——据说是他早年出家时留下的,后来还俗开了棺材铺,这串珠子却一直没离手。他面前摊着一本旧账簿,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着过往的生意,大多是些寻常人家的普通棺木,偶尔也有富裕人家定做的花梨木、紫檀木寿材。
店里的学徒,名叫石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吃力地将一根新伐的杉木拖进后院。石头是个孤儿,被赵福收留,跟着学做棺材的手艺。他性子实诚,手脚也算麻利,只是胆子有些小,尤其到了晚上,听着铺子里外那些若有似无的风声和木头发出的奇怪声响,总是心惊胆战。
“师父,这根木料怎么样?”石头把木头在院子中央放下,抹了把额头的汗,问道。
赵福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说:“嗯,还算结实,刨光了做副薄皮材,够格。”
石头“哦”了一声,拿起斧头准备开工。就在这时,一阵怪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木屑和灰尘,打着旋儿扑向门口。门口那两串褪色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异常刺耳。
石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向门口。只见那风来得蹊跷,并非夏日午后的热风,而是带着一股子阴湿的土腥气,吹得人汗毛倒竖。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两串红绸在风中狂舞,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相互缠绕、扭曲,隐约间,石头似乎看到红绸上浮现出一些模糊不清的、扭曲的图案,像是人脸,又像是鬼脸,转瞬即逝。
“师…师父!”石头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门口。
赵福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瞥了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瞎说什么,一阵风罢了,快干活!莫不是昨晚又偷懒睡觉,眼花了?”
石头不敢再多言,低下头,心有余悸地挥动斧头。然而,那阵阴风过后,铺子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压抑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驱不散那股若有似无的寒意。后院那口用来浸泡木材的巨大桐油缸里,水面平静无波,却仿佛倒映着什么不祥的东西,让石头不敢多看。
接下来的几天,福禄棺材铺怪事不断。
先是挂在门口的红绸,无故出现了几处破损,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尖锐的爪子生生撕裂。赵福嘴上说着不吉利,却并没有立刻取下更换,只是用一根竹钉歪歪斜斜地钉住了缺口。
然后是石头在夜里巡逻时,总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是后院传来窸窸窣窣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木头;有时是柜台上那串佛珠自己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仿佛有人在拨弄;最让他毛骨悚然的一次,是他半夜起来小解,迷迷糊糊间看到账房角落里,似乎站着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模糊身影,等他揉揉眼睛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只闻到一股奇异的、甜腻的香气,像是桂花糕,又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花香,甜得发齁,让人头晕目眩。
石头把这些经历告诉赵福,赵福只是皱着眉头,念叨几句“邪祟不安生”,然后拿出更多的朱砂符纸,画些歪歪扭扭的符箓,贴在门楣、窗户和后院的一些角落。符箓是红色的,但颜色黯淡,毫无灵光,贴上去没几天就卷边了,仿佛被什么东西侵蚀了一般。
赵福的精神状态也变得越来越差。他原本只是沉默寡言,现在却时常一个人对着那两串破旧的红绸喃喃自语,眼神时而狂热,时而惊恐。他开始频繁地购买香烛纸钱,不分昼夜地在铺子中央烧化,嘴里念念有词,听不真切是什么内容。浓烈的呛人烟雾弥漫在狭小的铺子里,熏得石头眼泪直流,也让上门的客人皱眉不已。
“赵老板,您这……是不是撞邪了?”有相熟的街坊忍不住问道。
赵福只是摆摆手,含糊道:“无妨,无妨,就是最近不太平,我多烧点纸钱,给各路神仙菩萨赔个不是。”
他的解释显然难以让人信服。一时间,福禄棺材铺周围开始流传一些闲言碎语,说赵福怕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铺子成了凶宅,去那里订棺材,恐怕会给家里招来厄运。
生意自然受到了影响。本来金陵城南就数赵福的棺材铺最老牌,虽然简陋,但手艺还算扎实,价格公道,街坊们有个红白喜事都爱照顾他生意。可现在,大家都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晦气。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血红色。铺子里没有客人,赵福独自一人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一块红色的绸布,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尊小巧的木质神像。
这神像只有巴掌大小,雕刻的是一位面容喜庆、身着红袍的神只,正是民间供奉的喜神。传说喜神能带来好运、喜庆和吉祥,许多人家里都会供奉。赵福这家棺材铺供奉喜神,一是图个吉利,希望生意兴隆;二是希望喜神能镇住这里的阴气,保佑进出之人平安。
只是此刻,这尊原本应该喜笑颜开的喜神像,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神像的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嘴角那上扬的弧度也显得有些僵硬和勉强。赵福擦拭得格外仔细,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喜神爷,喜神爷……”他喃喃自语,“只要您保佑我,保佑这铺子平安,小的定当为您寻来更多‘喜物’,供奉您……”
石头在后院磨着一把新凿子的刃口,听着师父的自言自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偷偷看了一眼柜台后的师父和那尊喜神像,心中涌起一个难以启齿的念头:这尊喜神像,好像……越来越红了。那红色,不像是木头本身的颜色,倒像是……像是浸透了鲜血。
第二章:诡异的嫁妆与失踪的红绸
日子一天天过去,福禄棺材铺的生意愈发冷清。赵福却像是完全不在乎,依旧每日烧香、念叨、擦拭喜神像。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枯槁,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活像一具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但他眼神中的那股狂热却越来越盛,时常对着喜神像露出神经质的笑容。
石头的心情也日益沉重。铺子里压抑的气氛让他喘不过气,夜晚的怪声和幻觉越来越频繁。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命里带煞,才摊上这么个诡异的铺子和古怪的师父。
这天,城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那是一位身穿华丽绸缎、头戴珠钗的老妇人,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衣着体面的丫鬟。老妇人面色哀戚,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径直走进福禄棺材铺,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开门见山地说要定制一副上好的棺木。
赵福像是遇到了救星,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放出光来,连忙起身相迎:“哎呦,夫人您里面请!不知是给哪位老人家备的?”
老妇人微微抬手,示意丫鬟捧上一个沉甸甸的红漆木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流光溢彩的凤冠霞帔,金丝绣线,珠玉点缀,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是我那即将出阁的小女儿的嫁妆。”老妇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悲凉,“只是……她命中犯冲,婚期将近,却恐有不测。我听闻府上供奉喜神,特意来求一副‘喜棺’,一来为我儿冲喜,二来,若真有不测,也望她能体面走完最后一程。”
“喜棺?”赵福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满了笑容,“夫人放心!小老儿这里别的没有,就是棺木地道,款式齐全。喜棺嘛,必须用上好的材料,配以吉祥的纹饰,再请高人开光做法,定能让您女儿吉星高照,逢凶化吉!”
老妇人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定金。我要求,七日后,务必完工。棺木材质,要百年金丝楠木,棺身雕刻百子千孙图、麒麟送子图,棺盖内侧镶嵌百颗东珠,象征圆满。棺外,我要披红挂彩,以最隆重的喜丧之礼下葬。”
赵福接过信封,掂量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夫人放心!小老儿一定竭尽全力,保准让您满意!七日之后,准时奉上!”
老妇人又叮嘱了几句细节,便带着丫鬟离开了。石头在一旁听着,心里直犯嘀咕。喜丧?用金丝楠木做喜棺?还要披红挂彩?这规格也太高了,而且听起来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哪有喜事和丧事一起办的?
赵福得了这笔大生意,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他立刻亲自去选料、设计图样,指挥石头日夜赶工。那尊喜神像前的香火也烧得更旺了,赵福嘴里念叨的内容也变得更加神秘莫测。
“有了这‘喜物’,喜神爷定会欢喜……”他一边打磨着金丝楠木的棺盖,一边对石头说,“到那时,我们师徒俩的日子就好过了,再也不必受这份穷酸气!”
石头看着那具散发着淡淡楠木清香、却雕刻着喜庆图案的棺木,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尤其是当赵福将那些东珠一颗颗镶嵌到棺盖内侧时,他总觉得那些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非金非石的、妖异的光芒。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随着喜棺制作的进行,铺子里的怪事似乎更加频繁了。
那天夜里,石头被一阵尖锐的哭声惊醒。那哭声不似女子,也不似孩童,尖利而凄厉,像是金属摩擦玻璃发出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痛苦。他吓得蜷缩在被子里,用被子蒙住头,但那哭声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往他耳朵里钻。
他想起了师父白天说的话,想起了那具华丽的喜棺,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壮着胆子,悄悄爬起来,想去找师父看看。当他走到前堂时,却发现师父并不在柜台后,而是一脸虔诚地跪在那尊喜神像前,手里拿着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
而那尊喜神像,在昏暗的烛光下,脸上的红色似乎比白天更加鲜艳了,甚至隐隐有血迹般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滴落在供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石头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想开口叫师父,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赵福磕完了头,站起身,然后……然后做出了一个更加让他毛骨悚然的举动。
赵福竟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了喜神像身上披着的那块红绸的一角!
“喜神爷,这是小老儿的一点心意,”赵福对着神像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您先用着,待喜棺做好,定当为您换上更鲜亮的红绸!”
石头眼睁睁地看着那块红色的绸布碎片,被赵福珍重地收好,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而那被剪下一角的喜神像,看起来更加狰狞和不祥。
第二天,赵福对外宣称,铺子里进了一批上好的红绸,是准备用来装饰喜棺的。他还特意将一块新的、鲜红的绸布披在了喜神像身上。只是,石头总觉得,这新披上的红绸,颜色似乎比原来的更加鲜艳,甚至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而就在喜棺即将完工的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当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狂风卷着暴雨狠狠地抽打着福禄棺材铺的门窗,发出呜呜的怪响。后院那棵老槐树在风雨中剧烈摇晃,枯枝败叶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上。
石头被雷声惊醒,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和铺子里传来的各种异响。突然,他听到前堂方向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他心中一惊,连忙爬起来,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前堂门口。只见门虚掩着,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只见赵福倒在柜台前,人事不省。而他面前,那尊一直被他奉若神明的喜神像,此刻竟倒在地上,脸上那层诡异的红色颜料(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被雨水打湿,剥落了大半,露出了底下木头原本的淡黄色。更恐怖的是,神像的胸口处,竟然被利器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里面空空如也,似乎原本藏着什么东西,被人取走了!
而在喜神像旁边,散落着一地碎裂的红绸。那红绸的碎片,颜色鲜红欲滴,像是刚刚染上鲜血一般,在闪电的光芒下显得格外刺眼。
石头吓得魂飞魄散,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在赵福倒下的地方,一小滩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缓缓地从地板缝隙中渗出,沿着木纹蔓延开来,像是一张正在形成的、巨大的蛛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混合着檀香和朱砂的怪异气味,令人作呕。
第三章:失踪的学徒与喜神的低语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但金陵城南这条小巷却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福禄棺材铺的大门紧闭着,门板上钉着一块白色的丧事用的纸符,显得异常刺眼。赵福昨夜突然暴毙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附近的街巷。
“听说了吗?福禄棺材铺的赵老板没了!”
“怎么死的?前晚不是还看见他在铺子里忙活吗?”
“听说是半夜突然口吐黑血,暴毙而亡!邪门得很!”
“我还看见他前几天买了一大堆香烛纸钱,烧得铺子里乌烟瘴气,怕不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吧?”
“可不是嘛,他那个铺子,本来就阴森森的,还供奉那个喜神……啧啧,我看那喜神像也邪门,上次路过我就觉得瘆人。”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和谣言四起。有说赵福是做了亏心事遭了报应,有说他冲撞了神灵,也有说他是被仇家暗害。但无论如何,福禄棺材铺这下是彻底关门大吉了。
官府派人前来验尸,草草检查一番,发现赵福死状蹊跷,七窍流血,但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仵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定性为“暴病身亡”。按照当时的规矩,客死异乡(虽然赵福是在自家铺子里),又死得不明不白,是不能归葬祖坟的,只能在城外找块乱葬岗草草埋了。
至于那具耗费了赵福和石头无数心血、即将完工的奢华喜棺,也被官府贴上了封条,连同整个铺子一起被查封起来,等待进一步调查。但官府里的人大多认为这不过是生意人之间的普通纠纷或是意外,没过几天就无人问津了。
关于喜神像胸口被划开、赵福死前看到诡异景象的事情,石头因为惊吓过度,变得痴痴傻傻,无法清晰表述。加上赵福一死,这个唯一的知情人也没了,这件事便成了一个悬案,很快便被人们遗忘在口耳相传的怪谈里。
然而,石头并没有死。
那天夜里,当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想要逃离时,却感觉身后有一股冰凉的气息袭来。他吓得闭紧了眼睛,胡乱地向前跑。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撞上什么东西时,却被一双冰冷而有力的手抱了起来。
他努力睁开眼,看到一张模糊的、惨白的女人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女人抱着他,穿过瓢泼大雨,走进了后院的阴影里。那里,停着一口他从未见过的、小巧的红色棺材。女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放进棺材里,然后合上了棺盖。
黑暗瞬间将他吞噬。他在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能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雷声和风声,还有那个女人低低的、如同梦呓般的呢喃:“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替身’……喜神爷……您会满意吗?”
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石头。他想喊,想砸开棺材,但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徘徊,他隐约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窃窃私语,又像是某种尖锐的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还有一种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香气,萦绕不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几夜,石头的意识逐渐恢复。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的泥土上,四周一片漆黑,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窄、潮湿的坑洞里,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白骨。
他逃出来了?还是……这又是另一个噩梦?
他不知道。他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摸索,只觉得周围的环境异常熟悉,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这里……好像是……后院?福禄棺材铺的后院?
他爬出那个坑洞,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污泥和腐殖质。他走到后院中央,抬头望去。月光惨淡,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那口用来浸泡木材的巨大桐油缸还在那里,只是缸里的水已经变得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缸边的那尊喜神像,倒在杂草丛中,脸上布满了裂纹,嘴角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显得无比狰狞和破败。
石头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明白了,他并没有逃出去。或者说,他逃出来,却陷入了更深、更可怕的噩梦。
他开始在废墟般的铺子里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或者至少找到一点生存下去的可能。他在柜台下、地板缝里、杂物堆中翻找着。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藏在柜台后面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掏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竟是一块用红绸包裹着的小巧物件。打开红绸,里面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金铃铛,铃铛表面刻着一些细密的、他从未见过的符文。铃铛入手冰凉,摇晃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拿起金铃铛的那一刻,他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很轻,很细,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喜……衣……在……箱……底……”
“……找到……它……穿……上……它……”
“……喜神……会……指引……”
“……代替……我……”
石头吓得手一抖,金铃铛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铃”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连忙捡起铃铛,惊恐地环顾四周。空荡荡的铺子里,只有他和这尊破败的喜神像,以及角落里那口未曾完工、如今更显诡异的喜棺。
是谁在说话?是师父赵福的鬼魂吗?还是……那个恐怖的红衣女人?或者……是这尊喜神像本身?
“喜衣……箱底……”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一动。他想起了那具被官府查封的喜棺。赵福说过,那是给城里那位老妇人女儿准备的“喜棺”。难道……线索在那里?
可是,官府查封了铺子,他一个半大的小子,怎么进去?而且,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
石头握紧了手中的金铃铛。那铃铛冰冷刺骨,却又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脑海中的声音虽然模糊,却似乎在指引着他一条路。
他看了一眼那具破败的喜神像,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口被红绸覆盖的喜棺残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如何,他必须找到真相,找到活下去的方法。哪怕那意味着要再次踏入那个充满死亡和不祥的地方。
他找来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了后门,趁着夜色,再次潜回了已经成为禁地的福禄棺材铺。他的目标,是那具被封存在官府命令下的、华丽的喜棺。他相信,答案,就在那棺材的箱底。
第四章:喜棺中的秘密与白衣怨灵
夜色如墨,金陵城早已陷入沉睡。福禄棺材铺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光影。
石头屏住呼吸,悄悄来到铺子后门。他白天已经观察好了地形,后门的门闩并不牢固。他用一根捡来的细铁丝,费了些力气,终于将门闩拨开。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石头吓得心脏狂跳,连忙闪身进入,又将门轻轻关上。
铺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混合着之前残留的香烛纸钱的呛人气息。月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一道道惨白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一切都显得阴森而诡异。
石头借着微弱的光线,摸索着来到前堂。那尊破败的喜神像依旧倒在地上,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他不敢多看,径直走向后院。
后院比白天更加阴森。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像一个个扭曲的鬼影。那口巨大的桐油缸依旧漆黑如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石头强忍着不适,快步走到角落里,找到了那具被红绸覆盖的喜棺。
喜棺静静地停放在那里,红绸覆盖其上,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在惨白的月光下,这口本该象征喜庆的棺材,此刻却像一座沉默的坟墓,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石头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揭那层红绸。他的手刚刚碰到红绸,就感觉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红绸似乎粘在了棺盖上,揭开的瞬间,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红绸之下,是那具精美绝伦的棺木。金丝楠木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上面雕刻的百子千孙图、麒麟送子图,在朦胧的月色中若隐若现,本应是吉祥喜庆的图案,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冰冷。
石头颤抖着手,按照脑海中那个声音的指示,开始寻找棺材的箱底。他知道,这口棺材是赵福精心打造的,外面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或许有什么夹层或者暗格。
他仔细地敲击着棺木的每一寸地方,侧耳倾听声音的变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脏也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剧烈跳动。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棺材底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叩叩”声。他心中一动,连忙蹲下身,用手摸索着棺底的木板。果然,在靠近边缘的一块不起眼的木板接缝处,他感觉到了一丝松动。
他用指甲抠开缝隙,发现布包裹着的小包。
石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连忙拿出小包,解开层层包裹的油布。里面露出来的东西,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那是一件……嫁衣。
一件极其华美的红色嫁衣,绣着金线勾勒的凤凰图案,裙摆上缀满了细碎的珍珠和宝石。在惨白的月光下,这件嫁衣红得刺眼,仿佛是用鲜血染成。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嫁衣虽然是新的,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铁锈的腥气。
这不就是那位神秘老妇人定做的、要放进喜棺里的陪葬品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石头拿起那件嫁衣,入手冰凉,质感却异常顺滑。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嫁衣的一刹那,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
“……穿上……它……”
“……喜神……需要……新的……载体……”
“……她……会……来找……你……”
石头吓得差点把嫁衣扔掉。他强忍着恐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那个声音到底是谁?它在指引自己做什么?穿上这件诡异的嫁衣,难道就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还是……会把自己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铺子门口传来。
“咚……咚……咚……”
缓慢而沉重,像是有人穿着沉重的绣花鞋在走动。
石头心中一惊,连忙熄灭了手中用来照明的火折子,闪身躲到一根巨大的房梁后面,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后院门口。紧接着,一个身影缓缓地走了进来。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石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素白色衣裙的女子,身形窈窕,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赤着脚,每走一步,脚踝上的银铃便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女子走到喜棺前,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她的五官很美,却带着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和怨毒。尤其是她的眼睛,空洞无神,瞳孔深处却仿佛燃烧着两团幽幽的鬼火。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喜棺光滑的表面,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笑容。
“我的……新郎官……你准备好了吗?”她的声音嘶哑而诡异,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吉时……就快到了哦……”
石头躲在梁上,吓得浑身冰凉。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口中的“新郎官”又是指谁?
只见那白衣女子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最后落在了石头藏身的那根房梁上。她的眼神似乎穿透了黑暗和障碍,准确地锁定了石头的位置。
“哦?还有一只……小小的……替死鬼?”女子歪了歪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也好……多一个伴,喜神爷……应该会更高兴吧……”
她迈动脚步,缓缓地向房梁走来。她走路的姿态十分诡异,双脚似乎没有真正踩在地上,整个人都像是飘浮在空中。
石头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要么,冲出去拼死一搏;要么,就只能束手待毙。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手中的金铃铛。那个声音说过,这铃铛或许有用。
他悄悄从怀里掏出金铃铛,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只能下意识地摇晃了一下。
“叮铃——”
一声清脆悦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这铃声似乎有着某种奇特的力量。
正在飘向房梁的白衣女子,动作猛地一顿。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捂住了耳朵,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啊——!这是什么声音?!好痛!”
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身上的白色衣裙无风自动,长发疯狂地舞动着。她看向石头手中的金铃铛,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怨毒。
“是……是那个贱人的东西!是她!一定是她回来了!”
石头愣住了。贱人?她是谁?难道……是赵福的仇家?还是和这口喜棺有关的人?
白衣女子似乎被铃声暂时压制住了,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身体不停地颤抖。石头趁着这个机会,连忙从房梁上滑落下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油布包裹,将那件诡异的红色嫁衣和金铃铛一起塞了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后门跑去。
“别想走!你逃不掉的!喜神爷会抓住你的!啊——!”
白衣女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石头不敢回头,拼命地向前跑,冰冷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不断前进。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才在一个僻静的巷口停了下来。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怀里的金铃铛依旧冰冷,但似乎不再那么灼人了。他打开油布包裹,看着里面那件红得刺眼的嫁衣和那枚诡异的铃铛,心中充满了疑问和后怕。
那个白衣女子是谁?她口中的“贱人”又是谁?赵福的死,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喜神像,喜棺,红绸,金铃铛……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巨大的、关于生死和诅咒的阴谋之中。而那个自称“喜神爷”的存在,恐怕并非什么带来吉祥的神明,而是一个需要用“喜物”和“活人祭品”来滋养的、恐怖的存在。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金铃铛。这东西,似乎是唯一能够对抗那个白衣怨灵的东西。同时,它也像是一把钥匙,能够打开通往真相的大门。
但这条路,注定充满了荆棘和危险。那个白衣女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个隐藏在喜神像背后的存在,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这个知晓了部分秘密的“替身”。
石头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必须活下去,揭开这一切的谜团。哪怕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和恐怖,他也无所畏惧。
第五章:喜神祭祀与红绸秘闻
石头在城中一处废弃的破庙里暂时安顿下来。他不敢回福禄棺材铺附近,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白天,他躲在破庙的角落里,梳理着脑海中混乱的信息;夜晚,他则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不发声的金铃铛,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那件诡异的红色嫁衣,被他用石头压在破庙的供桌底下,不敢再触碰。每次看到那鲜艳的红色,他都会想起那个白衣怨灵凄厉的眼神和痛苦的尖叫。
他反复回想着那个声音的指示:“喜神需要新的载体……穿上它……”难道,喜神真的需要依靠吞噬活人的灵魂或者某种特殊的“喜物”来维持存在?赵福的死,难道是因为他试图用那件嫁衣来替代自己,结果失败了?而那个白衣女子,她和喜神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是祭品?是守护者?还是……复仇者?
石头隐隐觉得,那个白衣女子口中的“贱人”很关键。能让一个充满怨气的女鬼如此怨恨,想必是夺走了她非常重要的东西,或许是她的爱人,或许是她的孩子,甚至……是她的生命。
而赵福,那个看似猥琐胆小的棺材铺老板,似乎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为什么会供奉喜神?仅仅是为了生意吗?还是……他本身就是某个古老仪式的执行者,或者……是那个“喜神”的仆从?
石头决定,要想解开谜团,就必须找到更多关于“喜神”和“喜棺”的信息。他想起赵福生前似乎提到过,金陵城南的老辈人中,流传着一些关于古代祭祀和丧葬习俗的秘闻。
于是,他白天便小心翼翼地离开破庙,混迹于市井之间,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聚集的地方,比如茶馆、酒肆,竖起耳朵,听着那些口耳相传的古老故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后,他从一个须发皆白、看起来颇有见识的老说书先生口中,听到了一段关于古代“喜神祭”的禁忌传说。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金陵一带曾流行着一种古老的祭祀仪式,叫做“喜神祭”。这种祭祀并非为了祈求普通的福泽,而是与王公贵族的婚丧嫁娶,特别是冥婚有关。祭祀的核心,便是供奉一尊特殊的“喜神”。
这尊喜神,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吉庆之神,而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存在。传说,它是用夭折的孩童魂魄,混合着至阳之人的精血,再以秘法炼制而成,寄托于特制的木像或布偶之中。它能够沟通阴阳,操纵生死,尤其擅长将将死之人的阳寿或者将亡之魂,转化为维持自身存在的“养分”。
进行“喜神祭”的家族,往往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可能是为了让家族的年轻女子顺利嫁入豪门(即使是冥婚),也可能是为了给患有怪病的继承人冲喜,甚至是……为了炼制某种邪术,获取长生或力量。而作为祭品的“喜神”,则需要定期用“喜物”来喂养。
所谓的“喜物”,并非寻常的喜庆物品。最上等的“喜物”,是即将成婚却意外身亡的女子的嫁衣,尤其是那些身份高贵、怨气极重的女子的嫁衣。这种嫁衣吸收了死者强烈的执念和不甘,蕴含着极为强大的“阴喜”之力,是维持“喜神”力量的最佳食粮。
次一等的“喜物”,则是用特殊方法炼制的“喜棺”。这种棺材通常用百年阴沉木或金丝楠木制成,内外雕刻繁复的阴阳图案,棺内放置各种象征喜庆的物品和符箓,专门用于盛殓那些被选为“喜神祭品”的女子。在特定的日子,将“喜衣”放入“喜棺”,再举行一场特殊的仪式,就能让“喜神”汲取到足够的力量。
而主持这种祭祀的,往往是世代相传的“守棺人”家族。他们表面上是普通的棺材铺老板、仵作或者阴阳先生,暗地里却掌握着这些禁忌的知识和仪式流程。
老说书先生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据说啊,这‘喜神’极其邪门!一旦反噬,后果不堪设想!它会先将祭祀它的‘守棺人’吞噬殆尽,然后寻找下一个活人作为新的载体。而那些被用来做‘喜棺’和‘喜衣’的女子,更是怨气冲天,死后化为厉鬼,日夜缠着‘喜神’和与之相关的人,寻求报复!”
石头听得心惊肉跳,冷汗直流。这番话,简直就是为他经历的一切做了最贴切的注解!
福禄棺材铺的赵福,很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守棺人”家族的后裔!他供奉的那尊喜神像,就是传说中用邪术炼制的邪物!而他之所以生意冷清后变得疯狂,正是因为他无法再获得足够的“喜物”来喂养“喜神”,导致“喜神”力量衰退,开始反噬他自己!
那具奢华的喜棺,恐怕就是为那位神秘老妇人的女儿准备的“喜物”!而那件红嫁衣,则是更重要的“阴喜”祭品!赵福偷走红嫁衣,很可能是想用它来暂时安抚“喜神”,或者……想自己成为那个“新载体”?结果却失败了,反而被“喜神”或者相关的存在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