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针线匣收进袖袋,苏培盛就从廊柱后闪出来,手里托着个青瓷小碟,里头堆着半融的糖霜。他没说话,只冲佛堂方向努了努嘴。
佛堂门虚掩着,香灰积了薄薄一层,德妃每月初一十五必来上香的规矩,今儿却没人守。我跨过门槛时听见自己心跳声,比檐角铜铃还响。供桌底下第三块地砖松动,是上月我蹲这儿偷吃蜜饯时摸出来的——现在掀开一看,黄绫卷轴静静躺着,墨迹未干透。
展开诏书那刻手抖得厉害。废四立十四,德妃亲笔,玉玺印泥红得刺眼。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抓起糖霜往诏书上按,糖粒沾着朱砂纹路往下陷。脚步停在门外,我屏住呼吸把糖霜抹平,指尖刚碰到诏书边角,门轴吱呀一声。
胤禛踏进来时带进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他伸手把我拽到身后,袍角扫过供桌打翻香炉。檀香灰扑了满地,他声音压得极低:“诵《心经》。”自己先念起“观自在菩萨”,手掌贴在我后背,另一只手突然扣住我手腕,在掌心划了个字。
烧。
糖霜还黏在指缝里,我攥紧拳头没动。他继续念经,语调平稳得像在批折子,左手却把我往佛龛后推。苏培盛不知何时堵在门口,正弯腰捡滚落的佛珠,一颗颗数得极慢。
“格格怎么在这儿?”乌拉那拉氏的声音从院中传来,绣鞋踩过青砖的声响清清楚楚。我盯着胤禛后颈,看见他耳垂微微动了动。
“找去年腌的梅子。”他答得干脆,顺手从供桌上拎起个空罐子,“福晋要尝?”
乌拉那拉氏的脚步顿住。佛龛阴影里我数到第七颗佛珠落地,苏培盛终于直起身,拍着衣摆说:“奴才这就去库房取新梅子。”
脚步声散开时胤禛才松手。我摊开掌心,糖霜混着汗在皮肤上化成黏糊糊一片,那个“烧”字早被蹭花了。他瞥了眼诏书,从袖中抽出火折子递过来。
我没接。糖霜拓下的纹路在烛光下泛亮,凹凸起伏和诏书上玉玺印一模一样。火折子悬在半空,他忽然笑了声:“姜账房连密诏都敢留证?”
“烧了原件,拓本就是孤证。”我把糖霜小心刮进荷包,“四爷说过军报要用糖纹密码。”
他盯着我看了会儿,突然伸手捏住我下巴。力道不重,拇指擦过嘴角残留的糖渍。“年羹尧的毒针你藏了三根,这次又想藏什么?”
荷包口绳在他指间晃了晃。外头苏培盛咳嗽两声,接着是乌拉那拉氏吩咐人搬炭盆的声音。我踮脚凑近他耳边:“糖霜遇热化水,拓本能存七天——够查出德妃用的什么印泥了吧?”
他松开手,转身时袍角扫过供桌,那卷诏书滑到地上。火折子啪嗒掉在香灰里,火星溅到诏书边角,纸页卷起来发出细响。我蹲下去抢救,却被他踩住裙摆。
“让火烧。”他说完径直往外走,到门口又补了句,“明日申时,把拓本送到书房。”
苏培盛蹲在台阶上擦佛珠,见我出来忙递上帕子。我擦着手问:“福晋怎么突然来了?”
“德妃娘娘刚传话,说今晚要来礼佛。”他压低嗓子,“四爷让您赶紧回小厨房——年侧福晋闹着要吃冰碗呢。”
拐过抄手游廊时撞见两个小太监抬食盒,盖布掀开条缝,露出底下青花瓷碗。我顺手捞了颗荔枝塞嘴里,甜味还没漫开,就听见假山后头年氏尖着嗓子喊人。
“姜格格!”她摇着团扇从太湖石后转出来,指甲掐进我胳膊,“听说你给四爷做了新点心?拿来我瞧瞧!”
食盒里冰碗冒着凉气,荔枝核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我咽了咽唾沫,指着碗底说:“加了薄荷粉,您上次打喷嚏的方子。”
她脸色一变,团扇啪地打在我手背上。荔枝核终于滑下去,我趁机把荷包塞进她食盒夹层。她还在骂骂咧咧,苏培盛突然出现在假山顶上,扯着嗓子喊:“年主子!德妃娘娘赏的燕窝到了!”
年氏扭头就跑,绣鞋踢翻食盒,冰碗扣在青砖上摔得粉碎。我蹲下去收拾瓷片,苏培盛溜下来帮忙,袖口抖落几粒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