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祁连马鸣(1 / 2)

哈哈!大师兄、二师兄,瞧见没?那四个的脸,跟抹了青靛似的,绿得能滴出水来!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风笑叉着腰,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蹦起来,方才他手中长剑一抖一撩,那自命不凡的“青城四秀”便如滚地葫芦般跌了出去,狼狈不堪,引得周遭看客一阵压抑的嗤笑。

令狐冲斜倚着酒肆油腻的门框,指尖轻轻拂过腰间长剑冰凉的鞘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哂笑:“青城剑法?根底倒也不俗,可惜啊,落在这几个绣花枕头手里,练得稀松平常,连花架子都算不上,只配在自家门口耍耍威风。”

二牛那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风笑肩上,震得他一个趔趄,瓮声瓮气地接口:“可不是!在川西那巴掌大的地方,仗着余矮子的名头,怕是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不过大师兄,”

他转向令狐冲,浓眉紧锁,铜铃大的眼里透出与粗豪外表不符的凝重,“这回算是把青城派得罪瓷实了,咱得赶紧给师父他老人家报个信儿,迟了怕要生变!”

“师父”二字一出口,仿佛带着森森寒气。

令狐冲唇边的笑意瞬间冻住,风笑那畅快的笑声更是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两人身形猛地僵直,连带着二牛也像被施了定身法。

三双眼睛互相一碰,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岳不群那张永远平静无波、却比三九寒风更刺骨的脸,还有那柄浸透门规戒律的戒尺落在掌心时钻心的火辣。

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后背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浸透了内衫。

“快…快写信!”风笑舌头都打了结,手忙脚乱地去摸包袱里的纸笔。

三人也顾不上体面,就在路边一块歪斜的石墩子上摊开纸墨,你推我搡,笔杆子都快捏断了,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总算把前因后果拼凑成文。

墨迹未干,便胡乱卷起塞给一个路过的脚夫,许下重酬,催他务必火速送往广元县。

做完这一切,三人如同被火烧了屁股的兔子,再不敢停留片刻,跳上马背,鞭子甩得噼啪作响,朝着西北祁连山的方向没命地狂奔而去,尘土飞扬,颇有几分狼奔豕突的仓惶。

几日后,广元县那间临河的雅致客栈里,岳不群正临窗品茗,看江上白帆点点。

宁中则拿着刚送到的信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岳不群展开信笺,目光扫过那略显潦草的字迹,眉峰便渐渐聚拢起来。

他端起茶盏,又重重顿在红木小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佯怒道:“哼!这三个不成器的小子!惹是生非的本事,真是一个赛过一个!这才下山几天,就敢去撩拨青城派?”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连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都低了几分。

宁中则抿唇一笑,眼波流转,早已看穿夫君那点藏不住的得意。

她接过信,细细看了一遍,温言道:“师兄息怒。冲儿他们这次,分寸拿捏得还算得当。年轻人,气盛些在所难免。江湖儿女,一言不合切磋几招,点到即止,青城派那几个小子技不如人,也怨不得旁人。说到底,不过是小辈间的意气之争,并未真正撕破脸皮,算不得什么泼天大事。”

她顿了顿,指尖在信纸“青城四秀”几个字上点了点,“况且,是对方先摆的谱,冲儿他们,没丢我华山的气度。”

岳不群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神色间却添了几分凝重:“师妹说得在理。只是那余矮子…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最是护短。他那四个宝贝疙瘩吃了这么大的亏,江湖上那些好事之徒,指不定会编排出什么难听的风言风语来。”

他目光投向窗外悠悠江水,仿佛看到了即将涌起的暗流。

宁中则闻言,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清冷而锋利的弧度,眼底却燃起两簇小小的火焰。

她霍然起身,腰间佩剑的剑穗随着动作轻轻一荡:“风言风语?江湖这潭水,何曾真正平静过?师兄,说到底,这偌大的武林,最终还不是靠手中这柄剑来说话!”

她素手按上剑柄,身姿挺拔如崖边青松,一股凛然锐气透体而出,“我堂堂华山派,难道还惧他青城派不成?余沧海若敢借机生事,自有我华山利剑,教他知晓何为名门正道的底蕴!”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英气逼人。

岳不群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也尽数散去,朗声道:“好!师妹此言,豪气干云!深得我华山真意!”

他看向宁中则,眼中满是激赏,“冲儿他们这次,确实做得不错,没坠了我华山剑宗的威名。纵有微瑕,也是瑕不掩瑜。”

他走到悬挂的西北舆图前,指尖沿着蜿蜒的山脉线条滑动,最终重重落在祁连山深处某个点上,话锋陡转,“只是…二牛这孩子的仇家‘青蛟寨’,盘踞在此,倒比预想的要棘手几分。”

“哦?那两个寨主,林蛟、韦锋?”宁中则也走到图前,顺着丈夫的手指望去,秀眉微蹙,“我听闻此二人武功平平,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流窜劫掠的二流匪类,难道还能翻出大浪?”

“单论个人武功,林蛟、韦锋之流,确实不值一哂,巅峰时也不过勉强摸到二流的边角,如今更是江河日下。”岳不群缓缓摇头,指尖在那代表青蛟寨的墨点上反复敲击,发出笃笃轻响,神情无比凝重,“然则,据各方线报,此股悍匪聚众五六十人,个个剽悍,人人配有健马劲弓!”

他目光锐利如电,扫向妻子,“他们呼啸山林,来去如风,仗着马快弓强,惯用结阵冲杀之术,绝非寻常江湖人单打独斗可比。一旦被其缠上,陷入那箭雨马阵之中,纵是身手高强,也难免顾此失彼,凶险百倍于寻常江湖厮杀!师妹,此番西行,绝非你我先前所想的悠游探访,而是要真刀真枪,去啃一块硬骨头,去打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硬仗!”

岳不群当即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往甘州,严令令狐冲三人就地休整,不得再擅自行动。

同时,他唤来心腹师弟王景,细细交代:“王师弟,速去准备。健马六匹,要耐力脚力俱佳的河西良驹!内甲三套,务必坚韧轻便!干粮、清水、金疮药、解毒丹…凡行伍所需之物,多多备齐,不得有半点疏漏!”

他声音沉稳,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王景肃然抱拳:“掌门师兄放心,我即刻去办,定保万全!”

他深知此行凶险,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督办。

健马精挑细选,膘肥体壮;内甲用的是上好的西域乌金丝混编熟牛皮,轻便且防御力惊人;各类物资塞满了三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捆扎得结实无比。

不过数日,一应所需便已齐备。

当令狐冲、刘二牛和风笑在甘州城外的驿站接到消息,风尘仆仆地赶回城中,见到早已等候的王景时,已是半个月后。

三人形容疲惫,衣袍上还沾着西北的沙尘。

一见王景,连忙抢步上前,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旅途的沙哑和由衷的感激:“参见师叔!累师叔久候奔波,弟子等心中实在不安!”

王景看着这三个如同在沙土里滚过几遭的师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上前扶起他们:“免礼免礼,一路辛苦了。掌门师兄有命,让我送些东西过来,助你们此行。”

他侧身让开,指向驿站后院。

只见六匹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正拴在槽头,毛色油亮,筋肉虬结,打着响鼻,马蹄不安分地刨着地面,透着一股子剽悍的精气神。

其中三匹马的鞍鞯旁,已稳稳驮着三个巨大的、捆扎严实的包裹。

王景引着他们走到近前,指着马匹和包裹,神情转为严肃,沉声道:“青蛟寨林蛟、韦锋,其本身武功或许不值一提,然其麾下五六十亡命之徒,人人弓马娴熟,来去如电!若无此等良驹脚力,一旦被他们缠上,纵使你们武功再高,也能被他们生生拖垮、耗死!”

他拍了拍驮在健马背上的大包裹,“这里面,是足够支撑月余的干粮饮水,更有金疮药、解毒丹,以及掌门特意嘱咐的三件内甲!”

王景目光灼灼,逐一扫过三人的眼睛,语气加重,“切记!掌门严令,对上青蛟寨匪徒,无论何时,内甲必须贴身穿着!刀剑无眼,箭矢更是凶险!这保命之物,万不可有半分侥幸!”

一股暖流夹杂着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涌上令狐冲三人心头。

他们齐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弟子谨遵师命!谢师叔,谢师父!”那份郑重,如同在祖师像前立誓。

三人领了马匹物资,又得王景指点,在甘州城内寻了处僻静客栈仔细休整,擦洗风尘,打熬精神。

待他们再次策马出城,身影消失在通往祁连山的官道尽头,驿站旁一条僻静巷弄的阴影里,几道身影才悄然转出。

正是岳不群、宁中则,以及被母亲紧紧拽着后衣领、兀自不满嘟嘴踢着小石子的岳灵珊。

王景快步走到岳不群身后站定,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岳不群望着弟子们远去的方向,烟尘渐散。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宁中则和女儿身上,温言道:“师妹,此行深入祁连,既要剿匪,又可能面对嵩山暗处的窥探,前路难测。你带着灵珊,就在甘州城中等我们回来。此地繁华,也相对安稳。”

他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定。

宁中则迎上丈夫深邃的目光,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扭来扭去、一脸“我也要去打坏蛋”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舍,最终化为深明大义的坚定。

她手上加了力道,牢牢制住岳灵珊,点头应道:“好。灵珊年纪尚小,确实不宜涉险。师兄放心,我会带她在甘州,等你们凯旋。”

她顿了顿,声音微颤,叮嘱道,“师兄,一路…多加小心!务必平安归来!”

“爹爹!”岳灵珊急得小脸通红,用力挣扎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