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之巅,那场席卷正邪两道的惨烈风暴终于缓缓止息。
李贺云默运玄功,将最后一丝翻腾的剧毒强行压回丹田深处,周身经脉传来的灼痛感虽未消尽,但体内紊乱的气血总算被勉强收束。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前方那道青衫磊落的身影上——华山掌门宁清林。
只见宁清林立于一块突出的山岩之上,衣袂虽染尘埃,神色却沉静如渊。
他声音清越,穿透战后的喧嚣:“嵩山弟子听令,速速救治伤者!衡山同道,烦请以贵派金疮药相助,优先处置重伤之人!”一道道指令清晰下达,指挥着疲惫却士气高昂的正道群雄清理战场,安抚伤者。
他身影挺拔,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俨然已是这满目疮痍之地无形的定海神针。
李贺云袖中的手无声无息地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那枚温润中透着森然寒意的五岳令旗。
金属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他眯起双眼,眸光在宁清林从容不迫的身影上停留良久,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其中翻涌着外人难以揣度的暗流。
宁清林此刻的威望与从容,在这劫后余生的嵩山之巅,显得格外……刺眼。
战局曾一度陷入胶着。
魔教教主任我行被少林高僧释信大师拼着毕生修为重创,吐血飞退,那张狂不可一世的气势顿时萎靡。
失去了这擎天巨柱的坐镇,魔教阵脚虽未大乱,攻势却不可避免地滞涩下来。
正道群豪眼见强敌受挫,精神大振,刀光剑影如狂潮般反卷过去。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受伤者的闷哼惨嚎声,交织成一片惊心动魄的炼狱之音。
然而,魔教教众终究非是寻常山匪草寇可比。
纵然陷入下风,死伤枕藉,他们眼中虽有惊惧闪过,却无一人转身溃逃。
长老们低沉的呼喝在阵中传递,原本略显散乱的阵型竟在压力下重新凝聚。
前排教众以血肉之躯死死顶住正道冲击,后排则轮番掷出淬毒的暗器与燃烧的火油瓶,试图延缓正道推进的脚步。
那份背水一战的决绝与严整,让在场许多老江湖也暗自心惊:此等韧性与纪律,难怪能与整个白道武林抗衡数十年而不倒!
直到一道刺目的黄色狼烟,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猛地从魔教后阵冲天而起,撕裂了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空气。
那狼烟笔直如剑,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异常醒目。
“狼烟!他们要撤了!”人群中一位经验老道的门派长老失声喊道。
这信号如同给魔教教众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原本步步为营、承受着巨大压力的魔教队伍,气势陡然一变。
那些未曾受伤或伤势较轻的长老们齐声怒喝,如同磐石般骤然前压数步,刀剑并举,劲气狂飙,竟硬生生将正道的追击势头遏制住,为身后的教众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穷寇莫追!!”恰在此时,宁清林清朗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彻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正道中人闻声,纷纷止住脚步。
并非全因号令,更是因为眼前魔教断后长老们那搏命般的疯狂反扑,刀光剑影织成一张死亡之网,令人望而却步。
继续强攻,代价必然惨重。
双方陷入短暂而诡异的对峙,唯有沉重的喘息和兵刃低垂时滴落的血珠声清晰可闻。
魔教弟子趁此良机,迅速脱离接触,扶起伤者,如退潮般向山下撤去,动作迅捷却并不慌乱。
待教众主力撤远,那些断后的魔教长老才猛地虚晃一招,齐齐抽身暴退,几个起落便隐没在混乱的山林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喧嚣止歇,死寂笼罩了嵩山绝顶。
残阳如血,泼洒在断折的兵刃、焦黑的木石以及遍布四野、姿态各异的尸体上。
一场惨胜。
正道虽逼退了强敌,付出的代价却足以令任何人心头滴血。
少林方丈释信大师盘坐于地,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苦修一甲子的精纯佛门内力,已被任我行的吸星大法彻底化去,形同废人。
嵩山掌门李贺云,这位新任的五岳盟主,脸色青白交替,嘴角犹带一丝未揩净的黑血,显然体内剧毒远未拔除。
而他嵩山派弟子,伤亡最为惨重,演武场几乎被本门子弟的鲜血浸透。
衡山掌门被莫大和刘正风搀扶着,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可怖,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带来剧烈的痛楚。
泰山掌门玉松子更是狼狈,道冠歪斜,玉色道袍被撕裂多处,左肩血肉模糊,若非关键时刻他师弟拼死挡下魔教长老曲洋的致命一击,此刻玉松子只怕已魂归道山。
北岳恒山掌门净心师太虽凭借精妙剑法和深厚内功底子,身上只添了些皮外伤,但环顾四周,恒山派那些年轻女尼倒下的身影,让她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笼罩着浓重的悲戚。
唯有华山派,损失相对轻微。
宁清林此行只带了包括岳不群、宁师妹在内的十余名门人,皆是行走江湖多年的精锐好手。
饶是如此,激战过后,亦有两位华山弟子永远闭上了眼睛,长眠于这异乡的嵩山之上。
魔教亦付出了沉重代价。
教主任我行被宁清林以毕生修为重创,据说经脉受损严重。
随行的长老亦有多人负伤,战力大损。
硝烟尚未散尽,焦糊与浓重的血腥气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
新任五岳盟主李贺云强撑着余毒未清的身子,脸色青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到场中一片稍显开阔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脏腑间的翻腾,从怀中郑重取出那枚象征着五岳盟主权柄的五岳令旗。
“诸位同道!”李贺云的声音带着内伤未愈的沙哑,却努力提聚中气,清晰地传遍全场,“魔教虽退,余孽未清!嵩山弟子听令:一队速速扑灭各处火头,清理通道;二队协同各派,全力救治伤员,将重伤者优先抬至后山禅房安置!衡山掌门、泰山玉松子道长伤势沉重,务必小心护送!”他手持令旗,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虽然身形微晃,但调度安排却清晰有序,竭力维持着大局的稳定。
不远处的宁清林,看着李贺云强打精神主持局面,微微颔首。
他自身内腑亦受了震荡,虽不致命,但真气运行滞涩不畅,急需调息理顺。
况且,此刻由李贺云这位盟主出面收拾残局、安抚人心,正是名正言顺,自己若再事事插手,反而不妥。
他轻轻咳了一声,对侍立身旁的岳不群等人道:“随我来,先寻个清净处疗伤。”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岳不群连忙应声,小心地搀扶着师父。
华山众人沉默地跟在后面,在嵩山弟子的指引下,穿过一片狼藉的广场和弥漫着药味与血腥气的回廊,来到一处相对僻静、未被大火波及的小小院落。
院中几株古松依旧苍翠,却难掩空气中弥漫的悲凉。
安置好师父,岳不群的目光沉重地转向院门方向。
那里,静静地躺着两位同门。
方才还一同在山道上谈笑风生的鲜活生命,此刻已化作冰冷僵硬的躯壳。
其中一人,李二,半个时辰前还憨笑着问岳不群山下哪家烧鸡最地道;另一个郭石,则曾拍着胸脯说此战过后定要回老家看看……岳不群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
他唤过伤势较轻的王景,声音干涩低沉:“王师弟,辛苦你……收敛好李师弟和郭师弟。”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王景默默点头,眼中亦是悲戚。
他找来干净的布匹和水,动作轻缓而肃穆地开始为逝者整理仪容,擦拭脸上的血污与尘土。
宁师妹站在一旁,看着同门熟悉的面庞变得灰白僵硬,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王景仔细地抚平李二残破衣襟的最后一处褶皱,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在对岳不群和宁师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下山时,他们……还有我们,心里都明白的。刀头舔血,马革裹尸,本就是江湖人的宿命。能为华山而死,护住山门清誉,他们……死得其所。”这话语平静,却蕴含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苍凉力量。
岳不群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直冲喉头。
是啊,何止是李二和郭石?跟随师父下山的这些华山弟子,除了自己和师妹,哪一个不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当他们毅然决然走出华山山门的那一刻,头颅便已悬在了腰带上。
这份无声的决绝,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沉重,更悲壮。
“呼——!”岳不群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血腥与焦土味道的空气仿佛冰冷的刀片刮过喉咙。
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面色变得异常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