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谋长视角 - 第一人称叙述)
林翰的审查结论,如同在指挥部紧绷的弦上轻轻松开了一个扣。师长脸上的阴云散了,拍着我肩膀的力道恢复了往日的豪迈;政委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虽未明言,但眼神里传递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团部内部,那股因保密审查而弥漫的、若有若无的压抑气氛,也随着林翰重新出现在作战室、参与情报分析和战术推演而悄然消散。赵铁锤和他那两名忠诚的战士撤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参谋们偶尔投来的、带着些许好奇与更多敬佩的目光——野狼峪救援一战,虽未广泛宣扬,但精干的警卫一排出动,以及伤员转运站成功避险的消息,终究在小范围内不胫而走,林翰在其中扮演的关键角色,大家心照不宣。
我亲自将那份“审查通过,恢复原职,建议重用”的结论报告密封,派机要通讯员送往师部。做完这一切,我坐在椅子上,长长吁出一口积压了数日的浊气。窗外的风雪似乎也识趣地减弱了许多,露出久违的、苍白却刺眼的冬日阳光。我以为,关于林翰的这场风波,至此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
然而,我低估了信息在传递过程中的扭曲力,也低估了“内部审查”这四个字本身,在外部队友军心中所能投下的阴影。
风波平息后不过三天,我正与林翰、几名作战参谋围着沙盘,推演日军可能的新一轮扫荡路线,通讯班长急匆匆赶来,递给我一份刚译出的电报。电文来自与我们独立团毗邻驻扎、素有协同作战之谊的兄弟部队——新编第九团,落款是团长傅水恒和政委傅必元。这两位老傅,是红军时期就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老革命,打仗勇猛,性格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耿直火爆,眼里揉不得沙子。
电文不长,措辞却如同裹着冰碴子,砸得我心头一沉:
“独立团参谋长李(兄)台鉴:惊闻贵部对作战参谋林翰同志进行内部审查,虽闻已有结论,然此事关乎干部清白及两部队协同信任基础。林参谋此前曾多次参与我我两部联合作战计划拟定,接触我部部分防务细节。为稳妥计,在彻底消除疑虑前,建议暂缓林翰同志参与涉及我新九团之一切作战协调与情报共享事宜。盼复。傅水恒、傅必元。”
我将电文反复看了两遍,指尖捏着纸张的边缘,微微发力。一股混合着无奈、愠怒和一丝被误解的酸楚情绪,从心底涌起。师部政治保卫系统的保密工作看来并非铁板一块,或者说,林翰被审查的消息,如同雪原上的风声,总能在某些缝隙中钻出去,并且不可避免地变了味道。传到老傅他们耳朵里,恐怕已经成了“独立团核心参谋林翰有重大特嫌嫌疑,虽未坐实,但隐患未除”。
“参谋长,怎么了?”旁边一名参谋见我脸色不对,小声问道。
我将电文轻轻放在沙盘边缘,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转向林翰,他正拿着代表日军部队的蓝色小旗,凝神思考着沙盘上的一个隘口,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刚刚从一场巨大的个人危机中走出,眼神里重新充满了专注与锐气,我不能让这盆来自兄弟部队的、带着误解的冷水,这么快就浇灭他刚刚重燃的工作热情。
“没事,你们继续推演,重点考虑东面河谷地带的伏击点选择。”我平静地吩咐了一句,拿起电文,转身走出了作战室。
阳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有些发疼。我信步走到驻地旁的小河边,河面早已冰封,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只有几丛枯黄的芦苇在寒风中摇曳。傅水恒和傅必元的担忧,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并非完全不能理解。战时状态,敌我渗透与反渗透斗争残酷无比,任何一个环节的疏忽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他们对我部审查程序或许没有异议,但对审查结论的“彻底性”存有疑虑,担心林翰身上那些“无法解释”之处,会成为一个潜在的安全漏洞,危及他们部队的安全。
这是一种基于职责的、近乎本能的自我保护。但这种方式,这种公事公办却透着疏离的电文,无疑是对林翰的二次伤害,也是对我们独立团判断力的一种隐性质疑。更重要的是,它像一道无形的墙,开始隔断我们两支部队之间长期以来建立的默契与信任。如果连林翰这样战功卓着的干部都无法获得兄弟部队的基本信任,那么今后更大范围的协同作战,根基何在?
必须化解这场危机,而且必须化解于无形。不能搞成两个团部之间的公文往来扯皮,那样只会让裂痕加深。也不能简单地由我出面拍胸脯保证,那样缺乏说服力。需要找到一个契机,让新九团自己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他们的担忧是多余的,林翰的价值和忠诚,经得起任何考验。
正在我沉思之际,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师长和政委,他们显然也收到了风声。
“老李,看到老傅他们的电报了?”师长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不满,“这两个愣头青,搞什么名堂!林翰有问题,老子第一个毙了他!现在没问题了,他们倒端起架子来了!”
政委相对冷静,但眉头也皱着:“老傅他们的顾虑,可以理解,但方法欠妥。这事处理不好,会影响团结。参谋长,你有什么想法?”
我将我的顾虑和初步想法和盘托出:“硬顶回去不行,单纯解释效果也有限。我的想法是,将计就计,将错就错。”
“哦?怎么个将错就错法?”师长来了兴趣。
“新九团不是担心林翰参与他们的协同事务有风险吗?那我们暂时就不让林翰明面上参与。但是,”我话锋一转,“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情境,让新九团面临一个他们自己难以解决的、棘手的战术或情报难题,而这个难题,恰好是林翰凭借其‘特殊能力’能够洞察并提出解决方案的。我们要让傅水恒和傅必元自己主动来找我们,来求助,而在这个过程中,让他们自然而然地重新认识林翰,依赖林翰,从而彻底打消疑虑。”
政委的眼睛亮了一下:“引蛇出洞…不,是引水入渠。让他们自己尝到甜头,比我们说破嘴皮子都管用。”
“对!”我点点头,“而且,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日军近期确实有可能对新九团防区侧翼的那个大型兵站补给点有所动作。新九团自己应该也有所察觉,但那个兵站防卫严密,结构复杂,强攻损失太大,他们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下手办法。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师长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干!老李,你全权负责,需要怎么配合,你说话!”
计划既定,我便开始暗中布局。
首先,我严格遵从了新九团的“建议”。在随后一次两团作战参谋的例行协调会上,我特意没有安排林翰参加,并在会上,当着新九团参会参谋的面,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林翰参谋最近另有重要任务,暂时不参与两边的协同事务了。” 这话一出,我看到新九团的参谋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消息自然会传回傅水恒和傅必元耳中,这初步满足了他们的“安全需求”,也为我们后续的行动铺平了道路——我们尊重了他们的意见。
其次,我指示情报部门,将一些关于日军兵站防卫力量微调、运输车队活动规律变化的、看似零碎却至关重要的情报,“不经意”地通过共享渠道传递给新九团。这些情报足以引起他们的警觉,意识到兵站可能存在的漏洞或即将到来的运输机会,但又不足以让他们凭此形成完整的作战方案。同时,我让手下几个作战参谋,在私下与新九团同行交流时,有意无意地提及林翰之前针对类似目标提出过的一些“奇思妙想”(当然,隐去了林翰的核心作用,只说是集体智慧),勾起他们的好奇心和联想。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我找林翰进行了一次深谈。
我没有隐瞒新九团的质疑,将傅水恒和傅必元的电文内容大致告诉了他。林翰听完,沉默了半晌,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就被坚毅所取代。
“参谋长,我理解傅团长和傅政委的担心。我身上的疑点,确实容易让人不放心。”他平静地说,“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吩咐。”
他的反应让我心疼,也更坚定了我要为他正名的决心。我拍拍他的肩膀:“别往心里去,老傅他们也是为部队负责。现在,有个任务需要你暗中完成。”我将日军兵站的情况和我的计划向他详细说明。
“你的任务是,在不直接参与、不接触新九团核心情报的前提下,利用你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公开信息和我们的共享情报,独立分析这个兵站的弱点,并构思一个可行的、以小博大的攻击方案。这个方案,要精准,要巧妙,要打到鬼子的七寸上,要让新九团的人一看,就拍案叫绝,但又觉得凭他们自己想不到,或者不敢想。”
林翰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起来,那种熟悉的光芒再次闪现。“明白,参谋长!我会把它当成一次真正的作战任务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