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的房间里,林远在写下那段玄奥文字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神与气力,身体一晃,直接晕倒在地,手中的毛笔滚落,在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墨痕。
“客官!”
雨儿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林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搀扶起他沉重的身躯,一步步挪到床边,让他安稳地躺下。
为他盖好薄被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张墨迹未干的纸上。
…
徐知诰的书房内,灯火通明。他手中拿着雨儿誊抄的那张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一行行扫过纸上那看似荒诞却又暗含玄机的文字,脸色越来越凝重,越看越是心惊。
“这就是他发疯之后写下的东西?”
徐知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自问。
一旁的宋齐丘沉重地点了点头。
徐知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我虽不知这《天一功》是何等神功秘籍,但后面这两样。《九幽玄天神功》,乃是昔日玄冥教震慑江湖的顶级功法,至阴至邪;而这《五雷天心诀》更是龙虎山天师府一脉单传、绝不外泄的镇教至宝,至阳至刚!能将这三者并列,并试图以雷霆之力调和阴阳,衍化太极,这位‘林远’先生,果然绝非等闲之辈!”
一个惊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难不成,这个看似疯癫的乞丐,真的就是,秦王本人?”
但随即他又立刻否定,
“不,不可能!就算秦王真的因故神志不清,长安那边,女帝、文武百官、还有那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怎么可能允许他孤身流落至此,在这江都城疯疯癫癫,无人看管?真是,越想越是想不通。”
宋齐丘在一旁也感到事情越发扑朔迷离,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
徐知诰将那张薄薄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入怀中,仿佛那是千斤重担。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炽热,低声喃喃,如同在念诵一个禁忌的咒语:
“这纸上所载的,或许不仅仅是武功心法,更可能,关联着长生不死药的秘密!”
“大人,慎言!”
宋齐丘闻言,脸色骤变,急忙劝阻,
“此事还需三思而后行!退一万步讲,若那人真是秦王,那就意味着,此刻有无数双锦衣卫的眼睛,正潜伏在江都城的每一个阴影里,监视着一切。我们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被视为挑衅。与秦国交恶,后果不堪设想啊!”
徐知诰被宋齐丘的话点醒,炽热的眼神稍稍冷却。他沉吟片刻,意识到此事已远超他个人能决断的范畴,牵扯太大。
“你说得对,”
徐知诰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此事关系重大,已非你我能独断。走,先去禀报父亲,看他如何定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个醉香楼的方向,心中已是波涛汹涌。
…
徐知诰将誊抄的纸张与自己的推测尽数禀报于徐温。烛光下,已是暮年的徐温听着那关于长生不死药的隐秘可能,浑浊的双眼骤然迸发出骇人的精光,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对于一位权倾朝野却深感时日无多的老人而言,这诱惑足以撼动一切理智。
“知诰!”
徐温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与急切,
“你怎可如此怠慢!竟将殿下安置在醉香楼那等藏污纳垢之地?!”
徐知诰立刻躬身:
“孩儿思虑不周,确有过错。”
“速速带兵,围住醉香楼!”
徐温猛地一拍桌案,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意,
“凡是可能识破秦王殿下身份的人,无论男女,一个不留,全部处理干净!务必‘请’回殿下!”
“是!”
徐知诰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旋即被决然取代。
夜色深沉,原本笙歌不断的醉香楼被骤然亮起的火把与铿锵的甲胄碰撞声打破喧嚣。大队身着吴国制式甲胄的士兵如铁桶般将整座楼围得水泄不通,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老鸨吓得脸色惨白,强撑着笑脸迎上为首的徐知诰:
“哎呦徐大人!这,这是干什么呀?可是我们哪里伺候不周?”
徐知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如刀:
“我让你好生照顾的那位先生呢?”
老鸨如蒙大赦,连忙指向二楼:
“在呢在呢!就在二楼雅间歇着,毫发无伤,大人放心!”
…
徐知诰并未直接上楼,而是由老鸨引着,来到了醉香楼后方一处颇为雅致的院落。这里假山玲珑,高松掩映,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感受到江南园林的精巧,与前面的靡靡之音恍若两个世界。
林远正蹲在池塘边,对着水中的倒影傻笑,用手指胡乱划拉着。
徐知诰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竟直接撩袍跪地,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大礼,声音清晰而恭敬:
“吴国左仆射徐知诰,拜见秦王殿下!”
他这一跪,身后众人皆惊。老鸨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依旧疯疯癫癫、对着水面龇牙咧嘴的林远。
林远仿佛没听见,依旧咧着嘴,痴痴傻傻地笑着,目光涣散。
徐知诰保持跪姿,继续说道:
“殿下,之前是在下疏忽,照顾不周,致使殿下受扰。此地污浊,绝非殿下久居之所,万请殿下移步舍下,让知诰略尽地主之谊,妥善安置。”
老鸨见状,虽不明就里,但也知大事不好,连忙跪下磕头:
“徐大人恕罪!是老身愚钝,没有照顾好这位先生。”
徐知诰缓缓起身,脸上露出一抹看似温和,实则冰寒的笑意:
“不怨你。”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凌厉:
“只是,这青楼楚馆,寻花问柳之地,向来最易藏匿奸诈不法之徒。之前江都大牢被劫,狱卒尽数被杀一案,影响恶劣,本官怀疑,怕是与你醉香楼中某些人,脱不开干系!”
老鸨闻言,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大丞相有令,”
徐知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血的味道,
“杀!”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士兵猛地抽出佩刀,寒光乍现,离得最近的一名侍女吓得尖叫一声,眼看雪亮的刀锋就要朝她纤细的脖颈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蹲在地上的林远,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竟笑呵呵地挡在了那名侍女身前,直面森冷的刀锋。他歪着头,看着徐知诰,脸上依旧是那副疯癫的笑容,话语却清晰无比:
“滥杀无辜,合不合天道呢?”
那高举战刀的士兵动作瞬间僵住,征询地看向徐知诰。
徐知诰眉头紧紧皱起,盯着挡在刀前的林远,心中念头飞转。片刻后,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重新浮现出恭敬之色,对着林远再次深深一揖:
“殿下慈悲。是在下唐突了,此地之人确实无辜。”
他直起身,语气恢复平静,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