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吴王早有明令,禁止官员涉足此等寻花问柳之地,败坏朝纲。立刻清查,将此刻还在楼中作乐的官员,全部拿下,依律论处!”
“是!”
士兵们领命,如狼似虎地冲向前楼,留下一院子惊魂未定的人们,以及站在中央,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笑容的“林远”。徐知诰知道,今日想灭口已不可能,但至少,他必须将这位可能是秦王的“疯子”,牢牢控制在手中。
…
林远踱步至前楼,方才那处后院的片刻宁静仿佛只是个错觉。眼前已是一片狼藉,恍如修罗场。
之前还在寻欢作乐的吴国官员们,此刻成了待宰羔羊。他们有的衣衫不整,有的醉意未醒,便在雪亮的刀光下纷纷倒地,求饶声、惨叫声、怒骂声与兵刃入肉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浓郁的血腥气瞬间盖过了脂粉香。
林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中的浑浊与癫狂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迷雾,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冰冷与清明。他并未看向那些被屠杀的官员,而是将目光投向一旁指挥若定的徐知诰,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彻心扉的弧度:
“借此机会,肃清政敌,徐大人,好手段。”
徐知诰闻言,心头猛地一凛,对上林远那清明锐利的目光,最后一丝关于对方“真疯”的侥幸也烟消云散。
这位秦王,非但不疯,而且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利用清查违令官员的名义,行铲除异己之实,这本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却被对方一语道破,最重要的是,此事牵扯到了他林远,就是吴王还有那位旱魃也不好说什么。
“先生!先生!求求你——!”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穿透了混乱。只见雨儿不顾一切地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她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解。
她不明白,仅仅是因为那张纸上看不懂的字,为何会给整个醉香楼带来如此灭顶之灾。她只知道,眼前这个被称为“先生”的男人,或许是唯一能阻止这场屠杀的希望。
“野丫头,把她拉开!”
徐知诰眉头一皱,厉声喝道,不想让她搅扰了眼前这位身份尊贵且心思难测的“殿下”。
两名士兵上前欲抓住雨儿。
“不!先生!先生!”
雨儿奋力挣脱,猛地扑到林远身前,死死抓住他破烂的衣角,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泪水涟涟,
“杀官,杀官为什么要波及我那些姐姐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先生!”
林远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瞳孔微微一缩。只见一些士兵早已超出了“捉拿官员”的范畴,他们狞笑着踹开一扇扇房门,不仅将敢于反抗的女子一刀砍倒,更是贪婪地抢夺着房间里的金银细软,怀里抱着沉甸甸的木箱、首饰盒,行动间充满了劫掠的疯狂。原本只是执行命令的肃清,已然演变成了一场趁火打劫的屠杀与洗劫。
林远缓缓转过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箭矢,直射徐知诰。他脸上那惯有的傻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喧嚣,带着毋庸置疑的质询:
“徐知诰,”
他直呼其名,不再有丝毫客套,
“你,是不是约束不了你手下这些人?”
这一问,轻飘飘却重若千钧。徐知诰被林远那一声质问刺得脸上火辣,他立刻转头,对那群正在劫掠的士兵厉声呵斥,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混账东西!你们是听不懂军令还是活腻了?!我让你们拿人,谁允许你们动手抢掠的?把东西都给本官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震住,看到徐知诰铁青的脸色,纷纷惶恐地放下手中的财物,躬身道:
“大人恕罪!”
林远又是突然打着哈哈,自顾自的就要离开,徐知诰急忙拦在身前,小声说道:
“殿下,可否到府上一叙,在下绝没有其他意思。”
“不好,我也不是什么殿下。”
徐知诰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如鬼魅般掠至那还没来得及庆幸逃过一劫的老鸨面前,寒光一闪,剑已出鞘又归鞘。那老鸨瞪大了眼睛,喉咙处一道血线浮现,随即软软倒地,脸上还凝固着惊愕与不甘。
林远看也未看那具尸体,径直向醉香楼外走去。
“徐知诰,”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和我走一走。”
徐知诰立刻跟上,同时对身后的宋齐丘吩咐:
“齐丘,这里交给你处理干净。”
“是,大人。”
宋齐丘躬身领命,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两人默然行走,此时已然宵禁、空旷无人,只有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响。来到一段僻静的城墙根下,林远停下了脚步。徐知诰立刻撩袍欲跪,却被林远一个眼神制止。
“在下有罪。”
徐知诰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语气沉痛。
“罪?”
林远轻笑一声,随意地靠在冰冷的城墙上,
“你有什么罪?徐知诰,吴国百姓多有称赞,说大丞相徐温之养子,甚是爱民如子,甚至常为受屈的百姓主持公道。你体恤民间疾苦,时常自掏腰包,为那些无力举办婚丧嫁娶的穷苦人家垫付银钱,可是如此?”
徐知诰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林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想不到,殿下对在下之事,如此了解。”
“你是个有能力的官,也很好,可我不是什么殿下,只是个江湖游客。”
林远评价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他挥了挥手,示意了一下身旁的地面。徐知诰略一迟疑,便也毫不嫌弃地拂去尘土,径直坐在了他身旁。
“我本身是要去渝州的,”
林远望着夜空,像是闲话家常,
“想不到阴差阳错,被带到了这里。不过,遇见你,也算是缘分。”
“殿下。”
徐知诰刚开口,便被林远打断。
“不要叫殿下。”
林远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明明爱民如子,心怀仁念,可为什么,方才在醉香楼,却纵容手下如此放肆?”
徐知诰沉默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坦然道:
“在那里的人,多半是寻花问柳、贪腐堕落的官员,或者是一些为富不仁、欺压良善的富商。至于那些女子,在很多人眼中,她们操持贱业,不算是人。”
“前半句话我很认同,”
林远接口道,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些贪官污吏,富商蠹虫,确实该死。可是,那些女子,她们大多是被生活所迫,被命运推入火坑。她们,同样是你口中该爱护、该怜悯的百姓。她们的命,也是命。”
徐知诰浑身一震,如同被当头棒喝。他怔怔地看着林远,随即陷入沉思,良久,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是在下偏执了,未能一视同仁。”
林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思,话锋陡然一转,直指核心:
“那么,费这么大力气找我是为了什么?我一个疯子,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徐知诰语气诚恳:
“在下绝无其他想法,是家父想要见您。”
“见我?”
林远嗤笑一声,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嘲弄,
“见我又有什么用?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们,什么都给不了。只要记得,得民心者得天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