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这是天道?哈哈哈!卖身,卖笑,身不由己,浑浑噩噩,不知所为,不知所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喧闹的青楼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悲凉与嘲讽。
“哪来的疯子?快把他赶出去!”
被惊扰的客人纷纷怒斥。老鸨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正要招呼护院动粗,刚才摔跤的小二赶紧爬起来,凑到她耳边急声道:
“妈妈息怒!徐大人可是徐丞相眼前最得势的养子,新任的左仆射!咱们得罪不起啊,还是忍一忍吧。”
老鸨强压下火气,咬牙切齿道:
“真是麻烦!随便找个便宜丫头打发他,赶紧让他消停下来!”
很快,林远被两个强壮的护院半推半拽地“请”进了一个偏僻狭窄的房间。不多时,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旧的红衣女孩被粗暴地推了进来,随即房门“哐当”一声从外面关上,甚至还传来了落锁的轻微声响。
房间内光线昏暗,只剩下他们两人。那女孩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形单薄,面容稚嫩却强装着成熟。她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捏着自己粗糙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不敢看林远,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客,客官,我,我来伺候您。”
房间里,烛火摇曳。林远像是身上有虱子般不停地扭来扭去,动作癫狂而突兀,终于一个不稳,“扑通”一声面朝下栽倒在地。
他却浑不在意,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不拍打身上的灰尘,转而开始在自己那肮脏破败的衣襟里胡乱摸索,掏了许久,竟摸出一块色泽沉黯、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的木头牌子,紧紧攥在手里。
他指着那张铺着廉价绸缎的床,对缩在角落的女孩含糊不清地命令道:
“到床上去,到床上去!”
女孩,吓得浑身一颤,以为终究逃不过这一劫。她眼中含泪,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蹭到床边,仿佛那床是刀山火海。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仪式般地脱下那双早已磨破的布鞋,露出纤细而苍白的脚踝。
“终是身不由己,你活得不自在。”
林远看着她那卑微而恐惧的动作,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悲悯。
紧接着,他猛地倒退几步,后背撞上房间中央的木桌,桌上的烛台被震倒,滚烫的烛油瞬间滴落,溅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发出“嘶——”的轻响,皮肤立刻红了一片。
“客官!”
雨儿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冲上前,
“我,我为您擦洗一下。”
她此刻想的,并非全是关心,更多的是想借此拖延时间。若真要将自己的初次交给这样一个行止莫测的“疯子”,她在这醉香楼里,日后恐怕更无立锥之地了。
她扶着林远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急忙端来清水,浸湿手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脸上的烛油和污迹。
她一遍遍地揉搓、拧干手巾,动作轻柔。就在某一次抬头,借着重新明亮起来的烛光,她清晰地看到了林远被擦净后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线条分明,竟是一张极其俊朗的脸庞!
雨儿不由得愣住了,心中暗忖:
“生得这般俊俏,怎么会是个疯子?真是,好可怜。”
就在这时,林远突然出手,如铁钳般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不再涣散,反而有种穿透人心的锐利:
“你叫什么?”
“我,我叫杜雨儿。”
女孩吃痛,怯生生地回答。
“呵呵呵……哈哈哈……”
林远松开手,又恢复了那副癫狂的模样,仰头大笑起来。
…
“为什么要做这个?”
杜雨儿坐在床沿,双手紧紧抓着裙裾,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这个行为古怪却又似乎不具威胁的男人。或许是压抑太久,或许是觉得对方听不懂,她竟生出一种倾诉的欲望,声音带着认命般的麻木:
“我觉得,我们就是这个命啊。我们伺候男人,男人们给钱,我们,才能活啊。”
“卖身,错,或是对,没人说得清,哈哈哈。”
林远摇摇晃晃地附和着,笑声里却满是苍凉。
他突然停下,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雨儿,问出了一个尖锐到残酷的问题:
“可你,可你,以后要被那么多男人玷污身子,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雨儿浑身一颤,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用细弱的声音回答:
“恶心么?小的时候,刚被卖进来时,的确这么想过,可是,慢慢也就看清了。至少,在这里,我不被饿死。而且,身子脏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些客人,喜欢打人,很多姐姐受不了,之前的灵儿姐,就上吊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随即又强自平静下来,
“其实我也清楚,也许醉香楼并不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可,比起外面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的世界,我习惯待在这里了。”
林远猛地站起身,像困兽般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他摩挲着那块木牌,喃喃自语,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混沌生阴阳,阴阳生五行,五行生万物,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有人生来就那么苦,有人生来就锦衣玉食?为什么?苦,乐,应当是在一个人身上平衡,而不是,让整个天下的人来分担这苦乐啊!”
“客官,你在说什么?”
雨儿发现,眼前这人似乎算不上真正的疯子,只是说话、行为异于常人罢了。而且,他并未趁机侵犯自己,在她看来,这已算是个“好人”了。
林远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看向雨儿,问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你觉得,什么是天下?要是,你可以长生不死,天下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你想做什么?”
雨儿被这宏大的问题问住了,她蹙眉想了很久,才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啊,我不懂什么天下大势。只听说过乱兵过后,街上全是断墙和死人,现在是太平时候,偶尔有客人心情好,会笑着给我描眉,在我看来,阴就是怕,是冷,是饿肚子;阳就是暖,是饱饭,是安稳觉。这天地间的道理,大概和我伺候客人一样,寒了要添衣,渴了要倒水,顺着来,别拧着,就妥帖了。天下,不就是让更多人能穿上暖衣,喝上干净水吗?”
她这番质朴至极的话语,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入了林远混乱的思绪。他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反复念叨着:
“渴了要喝水,不喝水就会渴死,可是想喝水,就得去找水,有水喝,有水喝!河流总会干枯,但可以汇聚为一条大河,这样,就可以喝很久了,可是,离得远的人,永远没水喝,一条大河,无数小河,是了!是了!”
他突然状若疯魔地大喊起来:
“笔墨纸砚!笔墨纸砚!快拿来!!”
雨儿被他吓了一跳,虽不明所以,还是急忙从房间角落的抽屉里翻出记账用的劣质纸张和一支秃头毛笔。
林远一把抢过,脑袋兴奋地转来转去,猛地将笔头摁进墨汁里,也顾不上蘸得太多,随即俯身案上,笔走龙蛇,在那张粗糙的纸片上奋笔疾书。他写下的,并非寻常诗句,而是一段玄奥莫测、融合了至高武学与天地至理的纲领:
“夫天地之道,不离阴阳;阴阳之化,需赖枢纽。
以《天一功》聚先天阳气,凝于丹田为‘阳鱼’,取天清上升之意,养浩然刚健之能;以《九幽玄天神功》引幽冥阴气,蕴于气海为‘阴鱼’,法地浊下沉之理,藏沉凝肃杀之力。
阴阳初成,恐其相悖相斥,必以《五雷天心诀》为引,贯雷霆之威于阴阳裂隙,牵刚柔之气成流转之势——雷为天威,亦通地脉,承天心而调两仪,化戾气为圆融。
当此之时,阳鱼含阴精,阴鱼藏阳火,雷气绕旋为‘鱼眼’,三功合一,循环不息,是为太极。
练至大成,可执阴阳之衡,御雷霆之权,顺天地之序,达‘天人合一,万法归宗’之境。”
字迹潦草狂放,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墨迹淋漓,几乎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