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像是强忍着什么。他盯着侯卿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们尸祖的经历,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侯卿的笛子在指间转了个圈:
“至少比你的故事可信。”
他忽然用笛尾点向林远胸口,
“当年有一批难民逃荒,在渝州城外二十里处全都饿死,但是,有一八岁孩童活了下来,一个八岁孩童在尸堆里活下来,是因为啃了死人肉?还是喝了”
“够了。”
林远抬手格开笛子,
“看来尸祖没少查我。”
“毕竟是要常来往的人。”
侯卿翻身躺倒,银发铺了满枕,
“活下来后,他遇到了年幼的李星云和陆林轩,目睹了黑白无常杀死了打算给自己活路的陆佑劫,但是,他并没有和李星云还有陆林轩一般被阳叔子收为徒弟,而是被黑白无常派人一路追杀至凤翔。
阴差阳错当了女帝的洗脚奴仆,却被其发掘修炼天赋,一跃成为岐王府的护卫,十六岁那年初出江湖,再次与李星云等人相遇,开始了你的江湖之行,林远,你可比我们更像话本里的主角。”
林远把手垫在脑后,盯着屋顶的蛛网出神:
“当初只想着和沁儿可以在一起,谁料活成了戏文里的模样。”
“命数如此。”
侯卿的笛子在空中虚点,
“就算你投了朱温,如今照样会站在这里说这番话。”
“哦?尸祖这般笃定?”
骨笛突然停在半空。侯卿声音沉了下来:
“女帝的《幻音诀》已是岐国最为顶尖的功法,可你八岁那年体内就有了至阳真气,而且,你的功法很是玄奥,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你到底来自哪里。我卜过七次卦,次次都是无象之象。”
笛尖掠过时带起细微的血光:
“除了天授,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呵。”
“哪怕跨越三百年时光,李淳风不但盯着李星云,又要防着你。”
侯卿收笛翻身,
“天道这是要借你的手,破袁天罡的局。”
林远望着梁上悬着的药囊:
“我不信这些。”
“那你可知晓《推背图》真义?”
“若我说知道呢?”
“那便烂在肚子里。太宗年间,袁天罡与李淳风合力推演《推背图》,算尽了后世却不敢解说,而袁天罡逆天改命活了三百载,最后是什么下场?所有清楚你底细的人,又是什么下场?”
窗外惊雷炸响,映得林远脸色煞白,如今,知道他来自未来的,似乎只有女帝了,不,还有一人,还有一个人!
“慧觉大师,他的佛法高深,沁儿说,当初为了给我施加幻境以防我自杀,慧觉大师查看了我的身体,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侯卿忽然用笛子敲了敲床柱,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我姐出去这么久,你真的放心?”
莹勾尸祖只要不杀我的人,我没必要管她。”
侯卿冷笑,
“她现在就是个装满火药的黑坛子。当年她比冥帝先练《九幽玄天神功》,结果不仅缩成女童模样,还裂出个阿姐,哪怕降臣改良过后,冥帝还是变成了侏儒,只是没有分裂出新的人格罢了。”
林远皱眉:
“治不好?”
“漠北萨满术能撕碎魂魄。”
侯卿望向窗外,
“她怕是去找你那位王妃了。”
“什么?!”
林远猛地坐起,
“她要杀阿姐?你不去拦她?”
侯卿侧过身子,背对着林远,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刚开始,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怎么让莹勾恢复,可是,我们发现,阿姐并不算是一个新的灵魂,而是将莹勾原本活泼好动的一面分离,她也有着部分莹勾的记忆,她完全就是曾经那个大大咧咧的莹勾,如今看来,她也早已是我们中的一员。”
“你不想让阿姐消失。”
“也许是这样,不过,若是阿姐可以和莹勾再次合为一体,是更好的。”
林远起身时,兽皮发出细微的撕裂声。他盯着侯卿纹丝不动的背影:
“你明知萨满术会彻底抹杀灵魂。”
“因果自有定数。”
侯卿面朝窗户,
“这具身体本该属于莹勾。”
“若阿姐真的消失。”
林远声音沉了下去,
“你会后悔么?”
月光从窗隙漏进来,照见侯卿攥紧的拳头。待那声叹息消散在夜色里时,侯卿回首,林远已消失不见。
…
戈壁的风像刀子刮过脸颊。林远在月下疾驰,每一步都踏出蛛网状的裂痕。
“九百里,莹勾再强不可能一夜就赶到楮特部。”
他计算着莹勾的脚程,心头突然一紧——那疯女人若真对质舞用强,可没几个人拦得住。
…
四日后,沙地在正午的烈日下蒸腾着热浪。耶律质舞的银饰叮当作响,她俯视着只及她腰高的女童:
“你想办法让我来到这里,要我亲手抹杀你体内另一个灵魂?”
“用那个聒噪丫头的命,换额一个人情。”
“我凭什么信你?”
耶律质舞直接转身,
“你连自己都掌控不了。”
残影闪过,娇小的身躯已拦在前路。
“小丫头,”
莹勾瞳孔泛起血色,
“杀你比捏碎土疙瘩容易。”
“那就动手。”
耶律质舞昂首露出脖颈,俯视着莹勾:
“看我夫君会不会杀了你。”
莹勾齿间溢出嘶声。她突然掏出一卷暗黄书册:
“《九幽玄天神功》全本,能与《天罡诀》相比的功法。”
“邪功。”
耶律质舞瞥见封面上的字迹,摇着头:
“我夫君说过,这功法至阴至邪,甚至根本算不上功法,而是提升人实力的秘法。”
“述里朵做梦都想要魃阾石。”
书册在莹勾掌中哗啦作响,
“你不想看她对你露出赞赏的眼神?不想帮林远达成所愿?只要修炼这功法取下魃阾石,你的母后,还有你的夫君,都会很高兴的。”
耶律质舞的指尖微微颤动。她忽然夺过书卷,书面灼得她掌心发红:
“若你敢骗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有个秘法能避开离魂之苦。”
莹勾踮脚凑近她耳畔,
远处沙丘后,一名锦衣卫缓缓收起用竹子做的望远镜,他对着袖中传音蛊低语:
“王妃接触《九幽玄天神功》,是否阻止?”
远处的陆柄沉思片刻后说道:
“这,通知殿下,让殿下定夺吧。”
…
林远赶到楮特部时,正撞见耶律尧光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吆喝。年轻元帅挽着袖子,亲自扛起一根梁木往石基上架。
“大元帅,有客求见。”
“没见正忙着?”
“是位中原人,说您必定会见他。”
梁木落地。耶律尧光抹着汗抬头,突然朝营地方向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