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赤子心(1 / 2)

黑松沟的风还在襟袖间缠绕,带着山涧未散的清冽,刘花抱着小念安,踩着晨雾踏上了前往平凉的路。驴车的轱辘碾过崎岖山路,发出“吱呀”的声响,赶车的王老汉甩着响鞭,羊皮货捆在车后堆得老高,散发着淡淡的鞣制气味。“丫头,坐稳喽,这山路要颠到晌午呢!”王老汉嗓门洪亮,带着陇塬汉子特有的质朴,“平凉城这几日还算太平,就是城门查得严,你只说浪亲戚,别多嘴。”

刘花点点头,将小念安往怀里紧了紧。孩子还没睡醒,小脑袋歪在她肩头,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梦里偶尔含糊地喊一声“爸爸”,像针一样扎在刘花心上。她低头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那双和贺峻霖如出一辙的眼睛紧闭着,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心里一阵酸楚。车窗外,山峦层叠,松涛阵阵,黑松沟的轮廓渐渐模糊,贺峻霖长眠的那片山林,终于消失在视野尽头。

她从怀里摸出那块叠得整齐的路线图,是刘双喜熬夜画的,上面用炭笔标着蜿蜒的路径,几个红圈标注着红军联络点的位置。指尖划过纸面,仿佛能感受到乡亲们的牵挂——赵春燕腌的咸菜装在布包里,油香透过粗布渗出来;张大爷做的布鞋鞋底厚实,踩着山路稳稳当当;王小英缝的新衣裳针脚细密,裹着暖意护着她和念安。这些细碎的温暖,像一束束光,照亮了她前路的迷茫。

驴车走得慢,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晨雾。小念安醒了,揉着眼睛打量四周陌生的景致,好奇地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外公外婆呀?爸爸真的会在那里等我们吗?”刘花强压下心头的苦涩,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快了呀,等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看到平凉城了。爸爸在一个很美的地方等着我们,等我们见过外公外婆,就去找他。”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着刘花的衣襟,视线追着路边的飞鸟和野花。刘花看着儿子天真的模样,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护他周全,让他平安长大,让他知道,他的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一路颠簸,日头西斜的时候,平凉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远方。城墙巍峨,隐约能看到城门处的守卫。王老汉放缓了驴车的速度,低声叮嘱:“丫头,到了城门别慌,就按我说的来。”刘花深吸一口气,拢了拢头发,将小念安抱得更紧了些。

到了城门口,果然有几个挎着枪的守卫拦住了驴车。“干什么的?”为首的守卫嗓门粗哑,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刘花和车上的货物。“长官,俺是来浪亲戚的。”刘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俺娘家在城里,好几年没回来了,带着娃来看看爹娘。”

守卫的目光在她和小念安身上转了转,又低头看了看车上的羊皮:“这驴车是你的?”“不是,是俺搭的王老汉的车,他去城里贩羊皮。”王老汉连忙接口,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路条。守卫接过路条看了看,又示意手下搜查刘花的包袱。

刘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裳、贺峻霖的旧褂子和枣木拐杖,还有乡亲们凑的干粮和零钱,最要紧的是那块缝在小念安衣襟里的铜怀表。她屏住呼吸,看着守卫翻查包袱,手指紧紧攥着小念安的小手。小念安被守卫严肃的神情吓得有些害怕,往刘花怀里缩了缩,小声喊了句“妈妈”。

或许是孩子的哭声软化了守卫的心,或许是确实没查到可疑之物,守卫翻了翻包袱便扔了回来:“行了,进去吧,进城后别乱跑。”刘花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抱着小念安跟着王老汉的驴车进了城。

穿过喧闹的街道,看着两旁熟悉又陌生的店铺,刘花的眼眶渐渐湿润。离开家四五年,平凉城似乎没什么大变化,可她的人生,却早已天翻地覆。小时候常去的杂货铺还在,门口挂着的幌子随风摇晃;街角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只是树下玩耍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

王老汉按照刘花指的方向,将驴车赶到了宝塔城附近的一条老巷。“丫头,到这儿俺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小心。”王老汉帮她搬下包袱,憨厚地笑了笑,“要是以后还想回黑松沟,就去城西的骡马市找俺。”刘花感激地递给他一些零钱,王老汉推辞了半天,最终还是收下了,驾着驴车渐渐远去。

刘花抱着小念安,站在巷口,看着眼前那座熟悉的青砖瓦房,心里百感交集。这就是她的家,是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是她曾经以为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正坐在板凳上劈柴,斧头落下,木屑纷飞。听到脚步声,老汉抬起头,看到刘花的瞬间,手中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刘花,看了半天,才颤抖着站起身,声音沙哑:“孩子……你是……你是小花?”

“爹!”刘花再也忍不住,抱着小念安扑了过去,眼泪汹涌而出,“爹,是我,我回来了!”

刘平贵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眶瞬间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丫头,这么多年不捎个信,爹娘都快以为……”他话说到一半,哽咽着说不下去,目光落在刘花怀里的孩子身上,又看向她身后,“峻霖呢?贺峻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提到贺峻霖的名字,刘花的哭声瞬间变得凄厉,她抱着父亲的胳膊,将这些日子积压的悲痛全部宣泄出来:“爹,峻霖他……他没了……他为了红军,为了革命,埋骨黑松沟的深山里了……”

“什么?”刘平贵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你说啥?峻霖他……他怎么会……”

屋里的李玲玲听到院子里的哭声,连忙走了出来,看到刘花,脸上满是惊喜:“小花?你回来了!”可当她看到刘花痛哭流涕的模样,再听到刘平贵的话,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她的目光落在小念安身上,迟疑地问:“丫头,这是……这是小念安吧?快让外婆好好看看。”

刘花抽泣着点点头,将小念安递到李玲玲怀里。李玲玲抱着孩子,看着他酷似贺峻霖的眉眼,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可怜的娃,才这么小……”

刘平贵定了定神,扶着刘花走进屋里,给她倒了一杯水:“丫头,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峻霖他……他是怎么牺牲的?”

刘花接过水杯,双手还在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滴进杯子里。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道来:“爹,娘,峻霖他一直跟着红军干革命,黑松沟是红军北上的要道,他就带着乡勇队的弟兄们帮红军探路、送物资。前阵子,国民党的部队来围剿,峻霖为了掩护红军大部队转移,带着乡勇队的弟兄们在界石铺阻击敌人……”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场仗打得很惨,峻霖他腿不好,行动不便,最后……最后没能跟上来,牺牲在黑松沟的老槐树下了……乡亲们把他埋在了山林里,我……我连他的坟都没来得及好好修……”

“呜呜……峻霖他是个好人啊,他心里装着百姓,装着革命,就是没顾上自己……”李玲玲抱着小念安,一边哭一边说,“当初你嫁给她,我还担心他腿有残疾,会委屈了你,可他待你那么好,待乡亲们那么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刘平贵坐在一旁,脸色凝重,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都泛了白。他沉默了很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小子,是个英雄!为了革命牺牲,不丢人!小花,你别哭,峻霖他做得对,他是为了咱们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是为了天下太平,他的牺牲,值得!”

“可是爹,”刘花哭着说,“他走了,我和念安怎么办啊?他答应过我,等革命胜利了,就陪我回来看看你们,就和我们一家人团聚,可他……他食言了……”

“傻孩子,”李玲玲擦干眼泪,坐在刘花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峻霖没有食言,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兑现了承诺。他为革命牺牲,就是为了让你们娘俩,让更多的人能过上安稳日子。你要好好活着,带着念安好好活着,这才是对峻霖最好的告慰。”

小念安在李玲玲怀里,看着大人们哭,也跟着瘪了瘪嘴,小声说:“外婆,爸爸是不是去很远的地方了?妈妈说,看完外公外婆,我们就去找爸爸。”

李玲玲的心一痛,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是啊,爸爸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等念安长大了,爸爸就会回来找我们了。”

刘花看着儿子懵懂的脸庞,又看了看父母苍老的容颜,心里渐渐安定了一些。这些日子,她独自承受着丧夫之痛,带着孩子奔波在路上,心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如今回到了父母身边,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和温暖,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晚饭时,李玲玲做了一桌子刘花爱吃的菜,有她小时候最爱的红烧肉,有爽口的凉拌黄瓜,还有一碗香喷喷的小米粥。小念安饿坏了,拿着小勺子大口大口地吃着,李玲玲不停地给他夹菜,眼神里满是疼爱。

刘平贵给刘花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小花,既然回来了,就先安心住下。外面兵荒马乱的,你带着孩子也不方便再走动。等局势稳定了,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