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泪洒故园(1 / 2)

黑松沟的风,从来都是带着山涧的清冽,可这一日,风里裹着的却是化不开的悲戚。界石铺的枪声早已远去,红军大部队的身影消失在陇塬深处的晨雾里,吴新辉带着乡勇队的弟兄们紧随其后,唯有刘花抱着小念安,在王小英和刘双喜的搀扶下,一步步挪回了这片熟悉的山林。

踏进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时,刘花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就跌坐在炕沿上。屋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炕头叠着贺峻霖没来得及缝补的旧褂子,墙角立着他拄了多年的枣木拐杖,桌案上还放着他前几日画的黑松沟周边地形草图,墨迹未干,笔锋刚劲,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即便腿有残疾,也始终挺直着脊梁。

“峻霖……”刘花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件旧褂子,布料上还残留着贺峻霖身上淡淡的草木气息,那是他常年在山里奔波留下的味道。猛地,她将褂子紧紧搂在怀里,头埋进去,压抑了一路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凄厉得让窗外的山雀都扑棱棱惊飞了一片。

“呜呜……峻霖,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让我和念安怎么办啊……”她的哭声嘶哑破碎,像是被狂风撕扯的布条,每一声都带着血沫子。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浸湿了怀里的旧褂子,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不过片刻,她的眼睛就红肿得像核桃,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可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完。

小念安被妈妈突如其来的崩溃吓得一怔,小小的身子缩在刘花身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拍着刘花的后背。他还不太懂“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爸爸躺在老槐树下,再也不会笑着叫他“娃子”,再也不会把他举过头顶,再也不会在夜里给她讲山里的故事了。

“妈妈,别哭了,”小念安的声音软糯又带着一丝怯意,他用手背去擦刘花脸上的眼泪,“爸爸睡着了,等他醒了,就会回来找我们的。妈妈不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扎在刘花心上。她猛地抬起头,看着儿子懵懂的脸庞,那双眼睛和贺峻霖长得一模一样,清澈又明亮。可就是这双眼睛,以后再也看不到爸爸的笑容了。刘花一把将小念安搂进怀里,搂得紧紧的,仿佛一松手,连这最后的念想都会离她而去。

“念安,我的娃……”她哽咽着,泪水滴落在小念安的头发上,“爸爸……爸爸不会醒了,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念安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看着妈妈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小嘴一瘪,也跟着哭了起来:“我要爸爸……妈妈,我要爸爸回来……爸爸说要带我去摘山杏的,他骗人……”

母子俩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在狭小的土坯房里回荡,听得门外的王小英和刘双喜眼圈发红,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刘双喜是刘花的叔,看着刘花从小长大,又看着他们结婚,生下念安,如今却英年早逝,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王小英推开门,端着一碗温热的小米粥走进来,轻轻放在炕边的桌案上:“花啊,哭了这么久,身子该熬不住了。喝口粥垫垫,你要是垮了,念安可怎么办啊?”

刘花摇着头,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她紧紧抱着小念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吃不下去……五妈,峻霖他……他怎么就这么狠心啊,丢下我们娘俩……”

“傻孩子,峻霖不是狠心,”刘双喜跟着走进来,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悲痛与敬佩,“他是英雄啊!为了红军能北上,为了咱们黑松沟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他是为了大义牺牲的。你该为他骄傲才是。”

“骄傲?”刘花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眼神空洞,“骄傲能让峻霖活过来吗?骄傲能让念安有爸爸吗?”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控诉,“我只要他活着,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我不要什么英雄!”

王小英坐在炕边,轻轻拍着刘花的后背,柔声安慰:“我知道你心里苦,换谁遇上这样的事,都扛不住。可峻霖走得光荣,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多少人的命啊?界石铺的百姓,红军的战士,还有咱们黑松沟的乡亲,都记着他的好呢。”

她顿了顿,回忆起过往的点滴:“你忘了?前年山里闹旱灾,颗粒无收,是峻霖拄着拐杖,领着乡亲们翻了几座山,找到那处隐蔽的山泉,才救了大家;去年国民党的乡丁来抢粮,是峻霖带着乡勇队的弟兄们,拼死护住了咱们的粮仓。他心里装着的,从来都不只是自己的小家啊。”

刘双喜也跟着说道:“是啊,峻霖自小就有志气。他腿不好,可从来没怨过谁,反而比旁人更能吃苦,更有骨气。他跟着红军干革命,就是盼着有一天,天下太平,再也没有战乱,再也没有欺压,咱们的孩子能安安稳稳上学,能吃饱穿暖。他是为了这个才牺牲的啊。”

刘花沉默了,眼泪还在流,可哭声却渐渐小了下去。她想起贺峻霖每次出门前,总会摸着她的头说:“花,等革命胜利了,我就带你和念安去平凉,去看看你爹娘,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想起他夜里对着地图,眼神坚定地说:“只要红军能顺利北上,咱们吃点苦不算什么。”想起他抱着念安,笑得一脸温柔:“娃子,以后你要做个有担当的人,保护妈妈,保护这片土地。”

那些过往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那个承诺要给她幸福的人,那个盼着革命胜利的人,那个想看着儿子长大的人,却永远地离开了。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念安,孩子哭累了,趴在她的肩头睡着了,小眉头还紧紧皱着,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珠。刘花伸出手,轻轻抚平儿子的眉头,指尖划过他柔软的脸颊,心里一阵酸楚。孩子才三岁,还这么小,就没了爸爸,以后她该怎么独自抚养他长大?该怎么告诉他,他的爸爸是个英雄?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松沟的山风呜呜地吹着,像是在为逝去的英雄呜咽。王小英把粥热了又热,劝了刘花一遍又一遍,可她始终一口未动。她就那样抱着贺峻霖的旧褂子,抱着熟睡的小念安,坐在炕沿上,从午后坐到黄昏,又从黄昏坐到深夜。

眼泪哭干了,喉咙哭哑了,眼睛红肿得几乎睁不开,脸上的泪痕结了痂,又被新的泪水打湿。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头也阵阵发晕,可她却不愿意躺下,仿佛只要这样坐着,就能等到贺峻霖回来。

夜深了,小念安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含糊地喊了一句“爸爸”。刘花的心猛地一揪,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她低头看着儿子,又看了看桌案上贺峻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粗布衣裳,拄着拐杖,笑得一脸坦荡。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山峦。那里,是平凉的方向。她离开家已经四五年了,自从嫁给贺峻霖,跟着他在黑松沟扎根,就再也没有回过娘家。爹娘的模样,在记忆里渐渐模糊,只记得父亲憨厚的笑容,母亲温柔的叮咛。

这些年,战乱不断,交通阻隔,她不知道爹娘是否还安好,不知道平凉老家是否还在。以前,贺峻霖总说,等局势稳定了,就陪她回去看看。可现在,他走了,这个承诺,再也无法实现了。

“爹,娘……”刘花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没来看你们……你们还好吗?”

突然,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要回平凉,她要去找爹娘。贺峻霖不在了,黑松沟的天好像塌了一半,她心里的悲痛无处安放,她想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想在爹娘身边寻求一丝慰藉。更何况,她也想让爹娘看看念安,看看他们的外孙。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抑制。她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她要好好活着,带着念安活着,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贺峻霖,为了他未完成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