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上元星火(2 / 2)

正月十五的月亮被云遮了大半,狼窝洼的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冯伟和狗娃蹲在石头后,篮子里的糖糕还冒着热气,甜香混在寒风里,竟压过了泥土的腥气。

“贺班长说亥时准到。”狗娃往手里哈着气,眼睛却死死盯着山道尽头,“你说他们能认出柏枝不?”

冯伟刚要答话,就听见远处传来“叮铃叮铃”的声响,像是货郎的铃铛,混着马蹄踏雪的轻响,一声一声从风里钻过来。他攥紧了手里的糖糕篮子,压低声音问:“甜糕甜不甜?”

那边的脚步声顿了顿,一个沙哑的嗓音应道:“平凉的糖,能不甜?”

是暗号。冯伟刚要起身,就见队伍末尾踉跄着个挑货郎担的老汉,灰布裤管上洇着暗红的血,在月光下看得真切。“是老周!”贺峻霖从暗处闪出,扶住老汉往隐蔽的窑洞走,“刘花在里面备了热汤和药。”

货郎老周——周明远,喘得像风箱,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贺峻霖的胳膊:“多亏……多亏路上遇着个卖菜的大姐,她说冯家堡的灯笼……比别处亮。”他说着,哆哆嗦嗦从货郎担底层摸出个油布包,“这是平凉的党员名单,藏在皂角里,狗都闻不出来。”

窑洞的油灯忽明忽暗,刘花正给周明远清洗伤口,烈酒擦过皮肉时,老汉咬着牙没哼一声,额头上却滚下豆大的汗珠。旁边一个穿藏青棉袍的男人叹道:“我叫赵秉义,原在平凉开布庄,以为捐点钱就够了,直到他们烧了我的铺子,才明白——这革命,不是旁人的事,是自家的事。”他解开马褡子,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盐块,“这些盐,够弟兄们吃俩月。”

角落里,三个农民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冯伟递来的红糖馍,其中一个黝黑的汉子咬了一大口,含糊道:“俺叫王铁牛,俺们村被抓了三个壮丁,听周老哥说这边能打鬼子、保庄稼,就跟着来了。俺们会种地,会打井,啥苦都能吃。”

贺峻霖看着这一屋人,瘸着腿的货郎周明远,揣着名单的赵秉义,满手老茧的王铁牛,他们的棉袄上还沾着雪,眼里却都燃着和窑洞油灯一样的光。他忽然懂了刘志刚说的“一家人”——不是血脉相连,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是都盼着有一天,能踏踏实实地种庄稼,安安稳稳地过年。

后半夜的冯家堡,灯笼全亮了。三十多号人挤在临时腾出来的仓库里,刘志刚提着壶枣酒,给每个人碗里都倒了点。“按老理儿,上元节得吃汤圆,”他举着粗瓷碗,酒液在灯下发亮,“咱没汤圆,就用这枣酒,敬咱们凑到一块儿的一家人。”

周明远举着碗,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声音却响:“我在监狱里就想,要是能活下来,一定找个能让老百姓站直的队伍。今儿到了冯家堡,见着你们的灯笼,就知道找对了地方。”

王铁牛嘿嘿笑,把枣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俺们不懂啥大道理,就知道跟着你们,能让地里的麦子好好长,能让娃们安稳过年。”

赵秉义放下碗,从怀里摸出个账册:“这是平凉几个商号的联络方式,他们愿意捐钱捐物,就是不敢明着来。以后有需要,我去联络。”

贺峻霖看着刘花,她正给赵秉义添酒,侧脸被灯光照得柔和,鬓角的银簪闪着细亮的光。他想起昨夜她往窑洞里搬柏枝时说的话:“你看这柏枝,看着干巴巴的,开春就能发芽。”

此刻仓库里的笑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像春雪化进土地的声响,细微,却带着破土而出的劲。窗外的月亮钻出云层,把冯家堡的灯笼影子投在雪地上,一串一串,像落在地上的星子。

刘花端着碗,往贺峻霖身边凑了凑,轻声说:“你看,这上元节的灯,照得多远。”

贺峻霖点头,心里敞亮得很。这灯不光照今夜的路,还照开春的麦,照满山的花,照一群人攒在一起的、热热闹闹的明天。仓库外的风还在刮,但仓库里的火塘正旺,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扑扑的,像揣着一团火,要把这冯家堡的春天,烧得更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