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上元星火(1 / 2)

冯家堡的雪化得很慢,正月十三的日头刚爬过堡墙,檐角的冰棱就顺着砖缝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冻土上,溅起细碎的泥星子。贺峻霖正教狗娃练卧射,少年趴在雪融的坡地上,冻得鼻尖通红,枪托抵着肩窝却稳如磐石,铅弹穿透靶心的脆响刚落,狗娃就仰起脸笑:“贺队长,你看!”

贺峻霖刚夸了句“有进步”,就见冯伟从堡子里跑出来,棉鞋踩在半融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贺队长,大队长叫你呢,说有要紧事。”

营房里的火塘正旺,刘志刚背对着门,手里的旱烟杆在地图上点着,烟锅里的火星明灭,映得他鬓角的白霜也泛着暖光。“平凉那边有信儿了,”他转过身,把烟杆往炕沿磕了磕,“正月十五,上元节,会过来三十多号人。农民、货郎、商人,看着是赶节的,实则是咱们的同志。”

贺峻霖凑近地图,指尖落在“狼窝洼”三个字上——那是平凉到静宁的必经隘口,两侧是陡峭的黄土坡,只有中间一条窄道。“这里地势好,适合设接应岗。”他抬头时,撞见刘志刚眼里的郑重,“他们带的不只是人,有农民藏在犁头里的药材,货郎挑子里的密信,还有商人马队里的盐和布。这些东西,能让弟兄们多几分底气。”

“我带几个人去狼窝洼布置,”贺峻霖指尖在地图上划了道弧线,“让冯伟和狗娃扮成卖糖糕的,暗号已经通知到了‘糖糕甜不甜’——甜,是自己人;其他回答,就是有情况。”

刘志刚点头,往火塘里添了块柴:“刘花那边我跟她说,让她多备些热汤和伤药。听说有个货郎老周,腿上带着伤,是从平凉监狱里逃出来的,得先想法子稳住他的伤。”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融雪的屋檐,“这些人里,有扛锄头的,有掂算盘的,看着杂,但都是把命别在腰带上干革命的。到了冯家堡,就是一家人。”

这话像火塘里的炭,在贺峻霖心里烧得暖烘烘的。他往外走时,正撞见刘花端着药箱从伙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见了他就笑:“翠红婶子蒸了红糖馍,说是给你和狗娃补力气的。”

“大队长刚说,十五要接应平凉来的同志。”贺峻霖接过她手里的馍,热乎气从油纸里透出来,烫得手心发麻,“有位老周同志腿上有伤,你得多费心。”

刘花眼里的笑意沉了沉,点了点头:“我这就去翻药箱,上次从平凉带的凡士林还有半瓶,能护着伤口不冻裂。烈酒也得备足,清洗伤口用得着。”她转身要走,又被贺峻霖拉住,他从怀里摸出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布包:“这是前几日在山坳里捡的野山枣,你说泡酒会甜些。”

刘花捏着布包,指尖触到枣子的坚硬,脸上腾起热意:“等忙完这阵,我给你酿。”

正月十四的风里带了点湿意,贺峻霖带着三个战士往狼窝洼去。狗娃背着新磨的步枪,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弯腰捡起枯枝:“贺队长,冯团长说,平凉来的人认柏枝,上元节插在门口,说是‘守岁守到柏枝青’。”他把怀里的柏枝捆得更紧了些,“我得多捡点,插在接应的窑洞口。”

贺峻霖看着少年冻得发红的耳朵,想起自己刚参军时的模样,心里软了软:“等会儿布置好,我教你怎么在暗处瞄准,要是真遇着情况,先护好自己,再护冯团长。”

狗娃重重点头,把步枪往肩上又挪了挪。

另一边,伙房里已是热气腾腾。刘花正和翠红婶子围着灶台转,瓦罐里的草药咕嘟咕嘟沸着,散出清苦的香气。“老周的伤要是化脓,就得用这蒲公英和马齿苋捣成泥敷上,”刘花翻着药书,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我昨儿让冯大娘多蒸了两笼红糖馍,平凉来的人路上定是受了冻,吃口热乎的能缓过来。”

翠红婶子揉着面团笑:“我瞅着那几个农民兄弟说不定会纺线,等开春了,让她们教堡子里的姑娘们,多攒点布给战士们做鞋。你看狗娃那鞋,后跟都磨透了。”

正说着,冯伟抱着捆新砍的柏枝进来,枝桠上还沾着未化的雪:“刘姐,这枝子够不够?我听货郎说,他们那边上元节兴挂柏枝,说是能挡灾。”

刘花接过柏枝,往窗台上摆了两枝:“够了,剩下的让贺队长他们带去狼窝洼。”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里默默数着时辰——还有一天,那些素未谋面的同志,就要踏着上元节的月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