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诉?陈墨的脑海里闪过这个词语,但此刻,它显得如此遥远而渺茫。一审的挫败感如此深刻,让他对后续的法律程序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怀疑和疲惫。希望,似乎在判决宣读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彻底掐灭了。
“现在闭庭!”法槌落下,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
一切都结束了。至少,在这个法庭上,暂时画上了一个对他而言无比残酷的句号。
法警走上前来,准备将陈墨带离法庭。就在这时,旁听席上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哭声。
“阿墨!我的儿子啊!”陈墨的母亲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丈夫的怀里,老泪纵横,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与心痛。这位一辈子相信知识改变命运、儿子是她最大骄傲的退休教师,此刻她的世界仿佛随着儿子的判决一起崩塌了。
陈父紧紧搂住妻子,这位向来沉默坚毅的老人,眼眶通红,身体因极力克制情绪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儿子被带走的背影,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婉清站在父母身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陈墨的方向,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不信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悲伤。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她该如何度过?他们的家,该怎么办?她看着陈墨回过头,投来的那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不舍、无奈和一种深深的疲惫,她的心,碎了。
张伟律师快步走到陈墨身边,急切地低语:“陈墨,听着,这只是初审!我们一定要上诉!药方底稿!关键证人!我们还有机会!”他看着陈墨那双几乎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他知道,此刻任何法律术语的安慰,都显得如此苍白。
陈墨看着张伟,嘴角努力牵动了一下,想挤出一个表示理解或者感谢的笑容,却最终只形成了一个苦涩的弧度。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而轻微:“张律师……谢谢您。辛苦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在法警的示意下,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道将他与自由世界隔绝开来的侧门。
他的背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有同情,有惋惜,有冷漠,也有如释重负(比如某些希望此事尽快平息的人)——显得如此孤独而决绝。那曾经在诊室里温和问诊、在药柜前一丝不苟的身影,此刻仿佛承载了全世界的重量,微微佝偻了下去。
李梦瑶和王嫣然坐在旁听席的角落,她们是社区医院的护士,曾与陈墨共事。在判决宣读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捂住了嘴,泪水夺眶而出。巨大的愧疚感像海啸般将她们淹没。李梦瑶曾经在药房帮忙时,似乎瞥见过孙小军(医院行政人员,负责部分系统维护)在陈医生常用的电脑前鬼鬼祟祟,而王嫣然则回忆起事故发生后,孙小军异常关心案情,甚至私下打听过电子日志的删除和修改权限。如果……如果当时她们能再勇敢一点点,能不顾一切地说出这些怀疑……结果会不会不一样?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们的内心。她们看着陈墨被带走,感觉自己就像是无形的帮凶,亲手将曾经尊敬、信赖的医生推向了深渊。她们没有勇气上前面对陈墨的家人,只能在一片混乱中,仓皇地逃离了法庭,留给她们的,将是漫长岁月里无尽的自我谴责和良知的拷问。
而坐在旁听席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社区医院的行政主任赵强,微微低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是在法槌落下的瞬间,他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那种温和而公式化的表情。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然起身离开。与他几乎同时离开的,还有坐在更后排、脸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得意和轻松神色的孙小军。
陈墨被法警带着,走过长长的、光线有些昏暗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囚车,是看守所,是长达五年的、失去自由的牢狱之灾。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彻底隔绝了他与他所熟悉、所热爱的一切,隔绝了他的听诊器、他的药方笺、他作为陈医生的过去。
窗外,天空不知何时积满了乌云,低沉得仿佛要压垮整座城市。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法庭的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人性的悲剧、司法的困境,以及一个医生被玷污的清白与陨落的理想,奏响一曲悲怆而压抑的挽歌。
陈墨的世界,在判决宣读的那一刻,已经彻底崩塌、沦陷。未来,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浓稠的黑暗。而真相,关于那张被篡改的药方,关于孙小军的恶意,关于赵强的可能包庇,似乎也随着这扇铁门的关闭,被暂时埋藏在了这片暴雨与黑暗之中。但,种子已经埋下,痛苦与不公,往往是不甘沉默的土壤。这场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