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隐缓缓转过头,那双已经彻底恢复清明的眼眸,落在了荣亲王身上。
“你啊,还是太过心急了。”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荣亲王闻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冷哼一声,脸上满是怒火。
“心急?我要是心急,就不会苦等了这些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积压一生的愤懑,“当年,父皇将帝位传给了老二!可他呢?东洲那个牛鼻子进宫说了几句鬼话,他就一头扎进了炼丹炉里,求他那狗屁长生不老!将我大炎江山社稷置于水火,整整几十年!”
他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矮几嗡嗡作响。
“现在好了!他要死了,却又像儿戏一般,将这万里江山,传给了一个黄毛丫头!”
“简直是乱弹琴!荒唐!”
明世隐只是捻着自己雪白的长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道:“昭宁帝,老衲倒也有所耳闻。虽是女儿身,却也颇有几分雄韬武略。至于这位冠军侯……”他顿了顿,眼神微眯,“虽然年轻,倒也确实是个人才。”
“人才?那又如何!”荣亲王的怒火更盛,“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再有才干,终究是个女人!如今如此倚重这个冠军侯,言听计从,我看,怕不是早就有了私情!龙床之上,颠鸾倒凤,成何体统!若真是如此,我大炎的江山,岂不是要拱手送给一个外姓人!”
“唉……”明世隐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王爷,你又何必如此执着。这天下,终归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我大炎能得以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究竟是何人坐在这龙椅上,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这句本意是安抚的话,却起到了反效果。
荣亲王猛地站起身,一双利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老僧,充满了怀疑。
“哼!”他发出一声冷笑,“老爷子,您要是真这么想,若真是如此超然物外,又何必……”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凑近了些,如同毒蛇吐信。
“……又何必,要排你明家大房,行那刺杀之事?”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直插谈话的核心。
禅房内,再次陷入死寂。
明世隐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站起身,那苍老的身躯仿佛在这一刻重新挺直,卸下了所有僧人的谦卑。那件红色的袈裟披在他身上,不像佛衣,更像一件浸透了鲜血的战袍。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阴沉压抑的天空。
“老衲走这一步棋,并非为了那龙椅的归属。”
他的声音平淡,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不过是……为保我明家百年基业罢了。”
他微微侧过头,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尊冷硬的石雕。
“王爷难道忘了?新皇登基,雷厉风行,短短数月,王、徐两家,是何等的下场?!”
“我明家,在扬州屹立数百年,绝不能,步了他们的后尘。”
荣亲王被他话语里那股不加掩饰的酷烈,震得一时失语。这已经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活下去。
明世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寺庙的院墙,穿过了百里之遥,死死锁定在那个刚刚离去的年轻人身上。
“这个冠军侯……”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个杀伐果断的聪明人,也是新皇最锋利的一把刀。”
一抹骇人的精光,在他苍老的眼底一闪而过。
“老衲先前确实想要他死,一了百了。”
“但,现在……老衲想看看他棋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补上了最后一句。
“看看这位天才棋手,究竟有什么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