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仿佛被那架钢铁巨兽的离去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变得温柔而迟滞。
巨大的轰鸣声和刺眼的光柱一并消失,黑龙潭上空重归于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月光重新小心翼翼地洒下来,给起伏的山峦和沉默的人群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尘埃落定的味道,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青草被碾压后的汁液味,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一切都结束了,又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
村民们还保持着仰望的姿势,仿佛那架直升机带走的不仅仅是牛建国,还有他们心中积压了十几年的、名为“恐惧”的大山。几秒钟后,人群中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抽泣。
这声抽泣像一个信号。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泪,嘴里反复念叨着:“老天开眼了……开眼了啊……”
更多的人开始哭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无声的泪流满面。他们互相搀扶着,拍打着彼此身上的尘土,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表情复杂,有解脱,有庆幸,还有一丝茫然过后的新生。
王大山老伯被民警扶着,他没有哭,也没有笑。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他反复地张开,握紧,再张开,仿佛在确认,这双手还在,这身骨头还在,这条命,也还在。
赵强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又白又长,在清冷的夜色里久久不散。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警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他走到林正身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最终,他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烟,抖着手递过去一根。
“林……科长。”他下意识地改了称呼。
林正没有接烟,只是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直升机消失的方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周书记最后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想把这条通往外界的路堵上的人,可不止他牛建国一个。”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上,漾开了一圈圈深远的涟漪。他知道,牛建国的倒台,只是揭开了一个盖子。盖子
他的视线转向那两个被铐在地上的打手。
这两人已经彻底蔫了,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刚才那雷霆万钧的一幕,显然已经击溃了他们所有的心理防线。
赵强会意,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其中一个。“起来,说说吧,那边的山,是怎么塌的?”
被踢的那个壮汉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声音带着哭腔:“警官,我……我说!我全说!不是山自己塌的,是……是牛主任让我们干的!他从矿上搞来了东西……说只要动静够大,路一断,警察就进不来,记者也进不来,这里头发生什么,就都是他说了算……”
另一个也争先恐后地喊道:“对对对!我们就是听他吩咐办事的!我们也是被逼的啊警官!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们一大笔钱,送我们去国外……我们就是两个混饭吃的,哪敢得罪他啊!”
两人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生怕说得慢了,下一班直升机就是来接自己的。
赵强听得眼皮直跳,他回头看了一眼林正,眼神里满是后怕。如果今晚林正没有那通电话,后果不堪设想。他挥了挥手,让手下的民警将两人押到一边,做好笔录。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走到林正身边,压低了声音:“林科长,周书记那话……是什么意思?”
林正回过神,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没什么,就是字面意思。白马镇这盘棋,牛建国只是其中一颗比较碍眼的棋子罢了。”
赵强心里一凛,他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分量。他不再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正没有再理会这些,他转身,走向村民。他走到王大山老伯面前,看着老人那双浑浊却又透着一丝清亮的眼睛。
“老伯,都过去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今晚大家辛苦了,也受惊了。路被堵了,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我让赵所长安排一下,大家先在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等天亮了,县里会派人来修路。”
村民们都静静地听着,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明明是全场官职最低的一个,此刻却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王大山看着林正,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林……林科长,谢谢你。”
他想弯腰鞠躬,却被林正一把扶住。
“使不得,老伯。”林正扶着他的胳膊,“我什么都没做,是您自己站了出来,是大家伙儿一起守住了公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叮!民心所向,尘埃落定。百姓的信赖与感激,化为最纯粹的力量。民心值+!】
【官气转化中……官气值大幅提升,根基愈发凝实!】
一股熟悉的暖流,再次从四肢百骸涌起,汇入丹田。林正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头顶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变得更加厚重、凝练。它像一件无形的铠甲,将他笼罩,抵御着这山谷夜晚的寒意。
而就在此时,百里之外的县城,某些人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变得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