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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集:路还长,他说的对(2 / 2)

接下来的几天,秦建国显得有些沉默。他照常工作,协助处理摊位其他事务,但明显心不在焉。黎彦明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像一根刺,扎在创作完成后的空虚与隐隐的骄傲之上,带来一阵阵锐痛,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刘木匠找到他,递过一支烟(秦建国不抽烟,但还是接了),两人站在后院。“黎教授的话,重了点儿,但未必没道理。”刘木匠吐出一口烟雾,“咱们干手艺的,有时候太看重‘活儿’做得漂不漂亮,符不符合‘规矩’,怕行家挑眼,怕主顾不满意。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要守,这没错。可要真想往高了走,光守恐怕不够。”他拍拍秦建国的肩,“你还年轻,路长着呢。这次的作品,咱对得起材料,对得起手艺,也对得起交给咱的这任务。这就行了。别的,慢慢想。”

周师傅别扭了几天,也嘟囔着说:“那教授说话是不中听,可细想想,咱们以前雕龙凤呈祥、花开富贵,雕了几辈子,不也是图个‘正确’吉祥?真要论起‘自个儿心里想雕点啥’,嘿……”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秦建国知道,老师傅们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也认同了黎彦明批评中肯的部分。他感激这份包容,也更深刻地意识到,真正的尊重,不仅仅来自技艺的认可,更来自对他作为一个独立创作者可能性的严肃探讨,哪怕这探讨伴随着阵痛。

他去了两次师大那个读书会。学生们热烈地讨论着朦胧诗、伤痕文学、现代派小说,言辞大胆,充满激情与困惑。秦建国大多时候只是听,偶尔插几句话,关于生活质感,关于手艺人的观察。他发现,这些年轻人追求的“真实”与“自我表达”,与黎彦明所说的“破”与“个人感受”,在某种精神内核上隐隐相通。时代确实在变,一种更注重个体体验和内在真实的浪潮,正在悄然涌动。

赴京送展前一天晚上,秦建国坐在家里,面前摊着那台新买的“红星牌”收音机。岳父沈青山调着旋钮,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里,忽然传出一个清晰而富有感染力的男声朗诵片段:

“……泥泞的马路上,昏黄的路灯拉长了最后一个行人的影子。‘天使’们橙色的背心在夜色中模糊成暖昧的光斑,她们挥动扫帚的沙沙声,是这座城市入睡前最后的摇篮曲……”

是《马路天使》!广播剧的预告!

“快,建国,念秋,是建国写的!”沈母激动地压低声音喊。沈念秋从里屋快步出来,眼睛亮晶晶的。石头也放下连环画,好奇地凑过来。

秦建国屏住呼吸,听着自己的文字通过电波传遍未知的角落。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触摸木雕的体验,虚无,却又无比真实。短短几分钟的预告结束,播音员报出了作者名字和广播剧播出时间。

“爸爸,是你!收音机里在说你!”石头兴奋地摇着他的胳膊。

沈青山用力拍了一下秦建国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眼眶有些泛红。沈母不停地抹眼角。沈念秋握住他的手,笑意盈满眸子。

一种温热的充实感涌上秦建国心头。木雕是沉默的立体的诗,而广播剧是流动的声音的画。它们都以不同的方式,连接着他与更广阔的世界。黎彦明的批评带来的郁结,在这一刻似乎被冲淡了些。他或许还没有完全找到那个“破”的点,那个最个人化的表达内核,但他走在路上,他的劳动和思考,正在以不同的形式被看见,被听见。

夜深了,家人都已睡下。秦建国轻轻走到墙角,那个装着紫檀木雕(缩小仿制练习件)和《大地新生》设计草图的工作台旁。月光如水,透过窗户,静静流淌在紫檀木练习件上。他久久凝视着那些熟悉的刻痕。

忽然,身边传来窸窣声响。是石头,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走过来,依赖地靠在他腿边。

“爸爸,你看。”石头伸出小手指,指向木雕最上方,那线刻的朝阳和光芒处。

秦建国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清晨第一缕微弱的曙光,恰好越过对面屋脊的阻挡,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精准地照射在木雕顶部那一圈极细的线刻上。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坚硬的紫檀木,那经由无数次打磨烫蜡形成的温润表面,并未直接反射强光,而是仿佛将这一缕纤细的晨曦悄然吸纳,然后,自内而外地,沿着那些刻痕的深浅、走向,缓缓漾开一片柔和至极、却清晰无比的金色光晕。光仿佛有了实质,在凹凸之间流转、汇聚,最终在那“朝阳”的中心形成一点最亮的暖金,并不刺眼,却充满生命初醒的静谧与蓬勃。

那不是附加的装饰,那是木头、刀痕、时光与自然天光在这一刻达成的最精妙的共鸣。

“爸爸,”石头仰起小脸,在朦胧的晨光里,他的眼睛清澈如洗,“光出来了。”

秦建国浑身一震,一股滚烫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眼眶,又迅速漫遍全身。他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温暖的小身体,下巴轻轻抵在孩子柔软的发顶。

是啊,光出来了。

它或许曾深埋于黑暗沉重的泥土,历经挤压与摸索;或许在破土而出的过程中,沾染了尘埃与露水,带着自身也无法完全消化的粗粝与矛盾;或许在向上生长的路途上,不断被修剪、被规范、被赋予各种“正确”的象征意义;或许最终呈现的姿态,依旧未能完全摆脱某种框架的痕迹……

但它终究,是自己一寸寸顶开重压,挣出来的。

这缕光,不在他精心设计的线刻里完全定义,而在木头本身与世界的每一次呼吸交感之中。它不确保辉煌,只承诺真实的存在与不屈的趋向。

晨光渐亮,金色光晕慢慢淡去,融入满室清辉。木雕恢复了沉静的紫黑,但那些被光照亮过的刻痕,似乎与之前有了微妙的不同。

秦建国抱着石头,望向窗外越来越明亮的天空。

大地新生,日复一日。而真正的创造,或许正是怀着对“正确”的敬畏与对“真实”的渴求,在刀锋与木纹之间,在寂静与喧哗之中,永远保持那一点顶开重压、迎向未知光亮的、笨拙而虔诚的姿势。

路还长。但此刻,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