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月亮,像个冰凉的白玉盘,挂在依旧料峭的夜空。屯子里吃了顿应景的元宵,就算过完了年。积雪消融的速度明显快了,白天化开的雪水在夜里重新冻成冰,使得道路格外泥泞难行。然而,这种泥泞却仿佛带着一股躁动的生机,催促着人们行动起来。
公社春耕动员会后,“靠山片区山货合作社”的名字算是在公社挂了号,虽然正式的批文和县供销社的答复还没下来,但孙书记“先干起来”的指示就是尚方宝剑。秦建国知道,必须尽快拿出点实实在在的动静,才能稳住局面,赢得更多的支持。
第一次正式的、跨屯的采集技术培训,定在了靠山屯的打谷场。这天一大早,各屯选派来的骨干社员和知青代表二三十人,便聚在了这里。天气依然寒冷,哈出的白气连成一片。秦建国简单讲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便把主场交给了沈念秋和赵老憨。
沈念秋面前摆着一排箩筐,里面装着榛子、蘑菇、野核桃、五味子等样品,旁边还立着一块用木板和旧报纸糊成的“教学板”,上面用木炭写着分级标准和注意事项。她穿着臃肿的棉袄,脸颊冻得微红,但眼神清亮,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打谷场上:
“乡亲们,同志们!咱们合作社能不能成,第一关就是质量!供销社收购,看的不是咱们自己觉得行不行,是白纸黑字的标准!比如这榛子,”她抓起一把,“不是越大越好,首要的是成熟度。要色泽棕褐均匀,捏着硬实,摇晃没有空响。那些发青、发白,或者有虫眼、霉斑的,必须挑出来,一颗坏的可能带坏一整筐!”
她讲得细致,底下的人听得认真,尤其是那些被选入技术小组的知青,如刘海、李芳等人,更是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刘海甚至拿出个小本子,飞快地记录着要点。
接着是赵老憨上场。他没那么多理论,全靠几十年摸索的经验。他拿起一朵风干的松树蘑:“念秋同志说要看品相,啥叫品相?就像咱看人,得精神!这蘑菇,朵形要完整,菌盖没开裂,颜色正,闻着是那股子山野的清香味儿,不能有捂了的霉味或者潮气。”他又拿起一串五味子,“这个,要色红、肉厚、粒大饱满,串得整齐,不能夹杂太多枝叶和瘪籽。采集的时候,手要轻,不能图快伤了藤蔓,明年还指望它结果呢!”
老把式的语言生动形象,社员们听得频频点头,就连一些老采山货的,也发现以往自己忽视了不少细节。现场还进行了辨认练习,沈念秋和赵老憨拿出一些故意混入的次品,让大家挑拣,错了当场纠正,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刘海在练习中表现突出,他眼尖,手快,对沈念秋讲的标准理解得也透,挑拣得又快又准。连赵老憨都难得地夸了一句:“这小子,是块料,心细。”这让刘海心里那点因为没能“跑外联”而产生的失落,又被冲淡了几分,一种被认可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培训连续进行了三天。不仅是理论,沈念秋还带着大家实地演练。就在靠山屯后山一片已知的榛子林(去年落下的旧榛子,用于练习),模拟采集过程。如何分组,如何在不破坏林地的情况下作业,如何初步筛选,如何规范装筐。她强调,绝不能用砍刀乱砍树枝,只能用手或带钩的小耙子辅助采摘高处的果实。
刘海被临时指定为林场屯小组的负责人。他起初有些别扭,但看到组里几个老社员和知青都看着他,便硬着头皮,学着秦建国的样子,分配任务,强调注意事项。过程中,有个知青图快,想用棍子打树枝,被刘海及时制止了:“不行!沈技术员说了,伤枝影响来年结果,咱们不能干一锤子买卖!”那知青撇撇嘴,但还是收了手。这一幕被不远处的秦建国看在眼里,心里微微点头。
培训结束后,各屯代表带着明确的标准和流程回到了自己的屯子,再组织本屯的社员进行二级培训。合作社的规矩和标准,像涟漪一样,逐步扩散到每一个即将参与采集的劳力心中。
与此同时,秦建国和老支书也没闲着。给县供销社的正式申请报告和精心准备的样品,由老支书亲自跑了趟公社,托孙书记的关系递了上去。剩下的,就是焦灼的等待。秦建国几乎每天都要往公社跑一趟,打听消息,或者去邮电所看看有没有县里的回信。
这天下午,秦建国刚从公社回来,眉头微锁。县供销社那边还没有明确的答复,只是说“正在研究”。他刚走进屯部院子,就看见刘海等在那里。
“秦支书,”刘海迎上来,手里拿着他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我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