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点在青石板上,笃、笃、笃,一声声,敲碎了山间晨雾的静谧。徐道人慢悠悠地晃荡在青溟山外门弟子聚居的“听涛小筑”。
灰扑扑的道袍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那个同样灰扑扑的灵石袋,干瘪地贴着道袍,里面可怜巴巴地躺着七块下品灵石——这便是青溟剑派外门弟子一月的全部“俸禄”,清苦得足以让任何初入仙门的少年褪去幻想。
“徐师弟!早啊!今儿个气色不错!”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湿气撞了过来。炼气十一层的赵莽,人如其名,身材魁梧得像头小牛犊,肩上扛着他那柄标志性的、门板似的开山斧,嘴里还叼着半个啃了一半的灵谷馒头,腮帮子鼓囊囊地嚼着,“咋样?跟兄弟去‘碧波潭’捞银线鱼不?膳堂王胖子放话了,新长成的那批,肉质嫩得能掐出水!一条肥的,能换半块灵石呢!”他伸出油乎乎的手指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灵石叮当响。
徐道人停下脚步,捋了捋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眼睛里漾开一丝笑意,慢悠悠道:“赵师弟,你这身板,这力气,去捞鱼岂不是大材小用?后山那群‘铁角羊’正肥,那羊角磨成粉,可是炼制‘固元丹’的主料,金贵着呢。去猎几头,不比捞鱼强?”
“嗨!别提了!”赵莽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赶紧捶了两下胸口,一脸晦气地摆手,“昨儿个就去了!跟孙师妹她们一道!好家伙,差点没让那头带崽的母羊给顶个透心凉!你是没瞧见,那犄角,乌黑锃亮,硬得跟咱藏剑阁里那柄镇店的‘玄铁剑’似的!一蹄子下去,碗口粗的树咔嚓就断!捞鱼好,捞鱼安全,省心!”
赵莽凑近一步,带着一股灵谷和汗味的混合气息,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再说了,师弟,你懂的,捞鱼的时候…嘿嘿,潭底那‘寒水藻’,顺手摸它几把,攒够一筐,下个月坊市一开,咱哥俩往‘百草阁’门口一蹲,那零花…不就来了嘛?”他搓着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徐道人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师弟今日要去‘翠微谷’采些‘凝露草’,丹房的李师叔等着配‘清心散’。捞鱼的事,改日再议吧。”
“得嘞!那你慢走!采药当心脚下!”赵莽也不在意,扛起斧头,风风火火地朝着碧波潭方向大步流星地去了,沉重的脚步声震得路边的草叶都颤了颤。
徐道人拄着那根油光水滑的长剑,不紧不慢,继续朝着后山深处走去。青溟山脉钟灵毓秀,灵气虽比不得那些顶尖大派的山门福地,却也颇为充裕,滋养得满山草木葱茏,低阶灵兽繁衍。外门弟子除了打坐练气,锤炼那点微末法力,最主要的营生便是漫山遍野地采集灵草、捕捉些无害的灵兽、或者被执事堂指派下山,去山门外镇守剑派在附近城镇开设的产业铺面,以此赚取那点可怜的贡献点和聊胜于无的灵石补贴,支撑着清苦的修行。
翠微谷,名副其实。两山夹峙,谷深林幽,满目青翠欲滴。薄纱般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缠绕在苍翠的古木枝桠间,阳光透过缝隙洒下,形成道道光柱,尘埃在光中飞舞。
谷底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淌,水声淙淙,犹如环佩轻鸣。湿润的岩壁上、溪流边的草丛里、甚至倒伏的朽木上,星星点点地生长着一种叶片肥厚、边缘带着一圈细细银线的碧绿小草,草尖上凝结着晶莹剔透的晨露——这便是炼制“清心散”的主药,凝露草。
此刻露水未曦,正是采摘药性最佳之时。
谷中已有几名外门弟子在忙碌,小心翼翼地用玉刀割下草叶,装入背篓。徐道人并未急于加入。他寻了块溪边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大石,慢悠悠地坐下,将长剑随意地放在身侧。双眼似闭非闭,神识却犹如最轻柔的微风,悄然无声地拂过整个山谷。
几处灵气稍显浓郁、凝露草长势格外肥硕喜人的角落,被他精准地“标记”下来。同时,他也“看”到了谷中另外几名正在埋头采药的外门弟子,以及远处一棵老松树梢上,一只羽毛翠绿、尾羽极长、正歪着小脑袋警惕地观察着下方动静的“碧翎雀”——这种灵禽肉质极为鲜美,翎羽更是制作低阶符笔的上佳材料,在坊市能卖个好价钱。
他耐心地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谷中的雾气渐渐散开,阳光变得有些灼热。那几名弟子似乎采够了任务要求的份额,互相招呼着,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山谷。谷中只剩下潺潺水声和鸟鸣,以及那个坐在溪边石头上,仿佛睡着了的灰袍修士。
徐道人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拿起长剑,看似随意地在地面一点。一股极其微弱、精纯凝练的灵力顺着剑尖无声无息地渗入地下,精准地缠绕上那几丛被他看中的、长势最好的凝露草根部。
灵力犹如温柔的手,轻轻一引,连带着包裹草根的一小团湿润泥土,整株灵草便被完好无损地、悄无声息地“拔”了出来,稳稳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垫着湿润苔藓的玉盒中。动作行云流水,没有损伤一丝根须,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药性,手法之精妙,远超那些用玉刀切割的弟子。
至于那只碧翎雀?徐道人抬头瞥了一眼那翠绿的身影。长剑再次轻点,一颗不起眼的、黄豆大小的石子被一股柔韧的巧力弹起,划过一道精准得近乎完美的弧线,无声无息地击中了碧翎雀栖息的树枝末端。树枝微微一颤,受惊的雀儿发出一声短促而清脆的鸣叫,“扑棱”一下振翅飞起,翠绿的尾羽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迅速消失在谷地深处更茂密的丛林之中。
“嗯,清净了。”徐道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采摘那些普通的凝露草。他动作不快,却异常稳定,每一株都采得干净利落。一个时辰后,他腰间的储物袋里,已经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放了足够上交任务、且品相上乘的凝露草,以及额外几株被他“特殊照顾”、灵气格外充沛、叶片肥厚得几乎滴出灵液的精品。这些精品,自然有它们更好的去处。
……
接下来的日子,徐道人的生活节奏大抵如此。采药、偶尔“失手”放跑一两只值钱的低阶灵兽、或者被执事堂点名,下山去“青溟坊”镇守剑派开设的“藏剑阁”。
镇守铺子,算是最清闲惬意的差事了。青溟坊不大,依山而建,一条主街贯穿东西,两旁店铺林立,多是些售卖低阶法器、符箓、丹药、灵草和日常用品的铺子,顾客也多是附近的散修和青溟剑派自己的低阶弟子。
“藏剑阁”位于坊市东头,门面不大,主要售卖青溟剑派自己铸造的低阶飞剑、一些基础的符箓,如轻身符、火球符;以及丹房炼制的诸如“回气散”、“止血膏”之类的低阶丹药。
掌柜是位筑基中期的师兄,姓陈,为人随和,甚至有些懒散,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堂打坐或研究一本破旧的剑谱。
徐道人的任务,就是每日坐在柜台后面那张硬木椅子上,眯着眼,似睡非睡。偶尔有客人上门,询问某把飞剑的材质、符箓的威力或者丹药的效果,他便慢悠悠地睁开眼,用那沙哑而平缓的语调介绍几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更多的时候,是听铺子里打杂的炼气期小弟子小陈,和那些常来买符纸、丹药的熟客散修闲聊。
“嘿,听说了吗?下个月初八,‘多宝楼’在落霞城有场大拍卖会!”一个常来买“聚气散”的络腮胡散修,神秘兮兮地凑到柜台前,对小陈挤眉弄眼,“据说好东西不少!连筑基丹都有风声传出来!”
小陈正在擦拭一把新上架的精铁剑,闻言眼睛瞬间亮了,手里的抹布都忘了动:“真的假的?筑基丹?!那玩意儿可金贵了!得多贵啊?”
“筑基丹哪那么容易见?压轴的宝贝!”络腮胡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不过听说有几件上品法器,寒光闪闪的!还有几株上了三百年份的灵草,灵气逼人!对了,压轴之一好像是一块‘火纹铜精’!啧啧,炼器的好材料啊!拳头那么大一块!”
徐道人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闭目养神,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火纹铜精?他心中微动,可以炼入五行珠中!落霞城…多宝楼…他默默记下。
几天后,徐道人向秦海川告了几天假,理由是要去山下的“清河镇”探望一位多年未见的“故友”。秦海川正忙着准备冲击筑基中期,闻言爽快地批了假,还叮嘱他路上小心。
落霞城比青溟坊大了数倍不止,城墙高耸,人流如织,修士的比例也明显高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灵气和市井气息。多宝楼位于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是一座气派的朱红楼阁。一楼的拍卖大厅人头攒动,喧闹异常,多是炼气期修士和囊中羞涩的散修,空气中混合着汗味、灵草味和兴奋的气息。徐道人交了十块下品灵石的入场费,领了个“丁字十三”的号牌,在角落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拍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多是些低阶修士用得上的:五十年份的黄精、一把刃口有些卷边的下品法剑、几张绘制粗糙的火蛇符、一阶妖兽“铁甲猪”的獠牙和皮甲、某个小宗门流出的基础丹方…竞价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兴奋的尖叫和懊恼的叹息。徐道人犹如一个真正的看客,饶有兴致地看着,眼睛里倒映着台上台下的人影晃动。偶尔遇到感兴趣的物件,比如一块蕴含精纯土灵气的“戊土石”,他也只是微微摇头,从不举牌。
“下一件拍品!”拍卖师是个声音洪亮的中年胖子,他拍了拍手,两名壮汉抬着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上台,“一阶灵兽,‘追风貂’幼崽一只!此貂速度奇快,嗅觉灵敏,是追踪寻宝、探查地形的绝佳帮手!驯养得法,将来或可成为得力灵宠!起拍价五十下品灵石!”
笼子揭开,一只毛茸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像黑豆般滴溜溜转的小貂出现在众人眼前,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五十五!”
“六十!”
“我出六十五!”
“七十!”
……
几个衣着光鲜、看起来像是修仙家族子弟的年轻人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最终被一个身穿锦袍、手持折扇的公子哥以一百八十五块灵石的高价拍得。他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在同伴的簇拥下,抱着装有幼貂的灵兽袋,提前离场,享受众人羡慕的目光。
徐道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拍卖厅门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慢悠悠地起身,也随着人流离开了多宝楼。
城外的官道旁,有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徐道人看似随意地朝着那个方向踱步而去。果然,刚走近树林边缘,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和威胁声。
“小子!识相点!把灵兽袋和身上的灵石交出来!哥几个只求财,不想伤人!”一个粗嘎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是那个锦袍公子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
“少废话!再啰嗦,老子先在你身上开个洞!”另一个声音更显凶戾。
徐道人犹如一个真正的、误入此地的修士,走过去,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咳咳…几位道友…这…这是作甚啊?有话好商量…”
那为首的大汉,脸上横着一道刀疤,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滚远点!别多管闲事!小心溅你一身血!”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徐道人摇头叹息,似乎被吓到了,哆哆嗦嗦地转身就要走。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脚下似乎被树根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一个趔趄,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为首大汉的脚背上!
“哎哟!”大汉猝不及防,痛呼一声,下意识地弯腰去捂脚。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那原本吓得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锦袍公子哥,眼中厉色一闪,腰间长剑瞬间出鞘!剑光如毒蛇吐信,快如闪电,直刺大汉咽喉!他的两个同伴也同时暴起,一人攻向左侧劫匪的下盘,一人则甩出两张符箓,化作两道火蛇扑向右侧劫匪!
事起突然!三个劫匪根本没料到这看似纨绔的公子哥竟有如此身手和狠辣心性!仓促应战,顿时手忙脚乱,落入下风!
徐道人“手忙脚乱”地捡起长剑,嘴里念叨着“造孽啊造孽,吓死我了”,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身后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兵器碰撞声和火焰爆裂的声响,很快又归于平静。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他只是个路过的、差点被殃及池鱼的修士罢了。至于那公子哥是扮猪吃虎,还是另有隐情?与他何干?他只关心自己的目标。
数月后,徐道人再次出现在落霞城。这次,多宝楼举办的是面向筑基期修士为主的拍卖会。他依旧交了灵石入场,坐在角落里,装扮成一个普通的炼气修士,毫不起眼。
拍卖厅的气氛明显不同。人数少了许多,但气息沉稳凝练了许多。竞价声也少了之前的喧嚣,多了几分克制和计算,但火药味却更浓了。
“下一件拍品!灵草‘紫阳花’一株!”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此花蕴含精纯至阳之气,是炼制‘紫阳丹’的主药!对筑基期道友突破小瓶颈有奇效!起拍价三百下品灵石!”
紫阳花被盛放在一个透明的水晶罩中,三片紫色的花瓣舒展开来,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晕和沁人心脾的异香,灵气氤氲。
“三百一十!”
“三百三十!”
“三百五十!”
竞价平稳上升。徐道人看着那株灵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紫阳花对他稳固结丹中期修为,洗练法力颇有裨益。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四百。”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之前的竞价,在略显安静的拍卖厅里显得格外突兀。不少目光投向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带着审视和好奇。四百块下品灵石,对筑基修士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四百一十!”一个位于二楼包厢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悦。
“四百二十。”徐道人平静地加价。
“四百五十!”包厢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愠怒。
“四百八十。”徐道人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报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最终,这株紫阳花以七百块下品灵石的价格,落入了徐道人囊中。他平静地走到交割台,支付了灵石,将装着紫阳花的玉盒仔细收入储物袋。
又过了几轮,拍卖师的声音再次拔高:“诸位道友!接下来这件拍品,是炼器师的心头好!‘火纹铜精’一块!人头大小,表面天然生成赤红火纹,蕴含精纯火灵之力!是炼制火属性法宝的上佳辅材!起拍价八百下品灵石!”
这块人头大小、通体暗红、表面布满天然赤红纹路的金属矿石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炼器师和火属性修士的目光。竞价瞬间飙升!
“八百五!”
“九百!”
“一千一!”
……
徐道人看着那块矿石,这正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标。他再次举牌:“一千二百。”这个价格让不少竞拍者犹豫了,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一千二百一次!一千二百两次!还有没有道友出价?”拍卖师环视全场,“一千二百三次!成交!恭喜丁字十三号道友!”
徐道人再次上前交割。然而,当他拿出灵石时,显得有些“窘迫”——他只有八百块下品灵石。
“这位道友…”拍卖行的管事,一位留着山羊胡的筑基后期修士,看着徐道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徐道人沉默了一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交割台上,解开。里面是几十块大小不一、闪烁着幽暗光泽的墨玉灵石原矿,以及十几块黄豆大小、散发着精纯水灵气的淡蓝色水精石碎片。墨玉灵石质地温润,水精石碎片则晶莹剔透,一看便知品质不俗。
“这些…可否抵价?”徐道人声音沙哑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拿起一块墨玉原矿和水精石碎片仔细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分量,手指在矿石表面摩挲片刻,点点头:“嗯…墨玉灵石原矿,市价约每块五灵石。这些水精石碎片…品质尚可,算你每块十五灵石。加起来…嗯,差不多够了。”他示意旁边的伙计清点。
交割完毕,徐道人带着紫阳花和火纹铜精,迅速离开了拍卖行,身影消失在落霞城的人流中。
然而,没过多久,青溟剑派内部的气氛却悄然紧张起来。执法堂的弟子开始在门内频繁巡查,尤其是对低阶弟子的居所进行突击抽查。
坊间很快有传言散开,说市面上突然出现了大量来源不明、但品质与黑石峡矿场产出极为相似的墨玉灵石和水精石碎片!执法堂震怒,怀疑有内鬼监守自盗,正在严查!
一时间,外门弟子聚居区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赵莽连碧波潭都不敢去了,孙小婉也把新买的符纸藏起来。
徐道人依旧如常。他接了一个去药园照料灵草的任务,闲暇时去演武场角落慢悠悠地比划几招基础剑法,偶尔轮值去藏剑阁当值。
执法堂的弟子也曾盘问过他,甚至仔细检查了他的储物袋——里面只有几株普通的凝露草、几块下品灵石、一些干粮和换洗衣物,以及那根看似平平无奇、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欠奉的长剑。干净得犹如山涧的溪水,清澈见底。
“徐师兄,打扰了。”执法堂带队的年轻弟子,炼气十层,检查完毕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储物袋递还给徐道人,“例行公事,上头催得紧,您别见怪。”
徐道人接过袋子,慢悠悠地挂回腰间,眼睛里带着一丝“理解”的笑意,甚至还拍了拍年轻弟子的肩膀:“无妨,无妨。门规森严,理应如此。辛苦你们了。”
执法堂弟子离开后,徐道人慢悠悠地走向后山寒髓池的方向。他的神识早已扫过自己真正的藏宝地——寒髓池底,那块不起眼的、被水流冲刷了不知多少年的墨玉原石深处,一个被他以精纯灵力巧妙封印开辟出的微小空间里,紫阳花和火纹铜精静静地躺在玉盒中,旁边还堆放着足够他炼制数件法宝的各类珍稀材料,以及一小堆闪闪发光的灵石。池水冰冷刺骨,是最好的掩护。
当然,就是徐道人真的放在身上,眼前的低阶修士也查不出来。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低阶弟子们依旧为每月那点可怜的月供和贡献点奔波劳碌。膳堂里,赵莽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唾沫横飞地抱怨:“你们是不知道!后山那铁角羊,简直成精了!昨天我跟李师兄他们又去了一趟,好家伙,那羊群跑得比飞剑还快!追了半个山头,连根羊毛都没薅到!累死老子了!”他拍着大腿,一脸愤懑。
孙小婉则喜滋滋地分享:“我今天在坊市‘万符斋’门口蹲到个散修,他急着出手一批‘金光符’,说是祖传的,画得可好了!我磨了半天嘴皮子,十块灵石买了十张!比店里便宜一半呢!”她得意地晃了晃手里一沓黄灿灿的符纸。
几个相熟的弟子围坐在膳堂角落的桌子旁,吃着简单的饭菜,谈论着刚结束的宗门小比谁赢了,坊市哪家铺子的丹药打折,或者憧憬着攒够灵石去拍卖会拍下一件心仪的低阶法器。气氛轻松而充满烟火气。
然而,在青溟剑派的核心区域——掌门大殿“青阳殿”内,气氛却凝重得犹如铅块。
掌门青阳真人端坐主位,这位金丹后期的修士,此刻眉头紧锁,脸上难掩疲惫。下方左右,坐着四位金丹长老:面容古拙、气息沉凝的白发长老——玄水长老;脾气火爆、须发皆张的烈火长老;眼神深邃、捻着胡须的纳清玄长老;以及一位面容愁苦、负责庶务的柳长老。
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压抑。
“荡情宗的法旨,诸位都看过了。”青阳真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沉寂。他手中拿着一枚玉简,玉简末端烙印着一个狰狞的徽记——荡情宗的标志。
“十年后,附属宗门的岁贡…再提一成。”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一成?!”烈火长老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坚硬的铁木桌面竟被拍出一道细微的裂痕!他须发戟张,怒目圆睁,“他们怎么不去抢!我们青溟这几年,为了维持护山大阵的运转,修复上次兽潮损坏的葬剑阁,哪还有多少盈余?库房里那点家底都快掏空了!再提一成?这是要敲骨吸髓,逼死我们吗?!”他声如洪钟,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烈火师弟,稍安勿躁。”玄水长老声音冰冷,犹如寒泉,“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法旨上写得清清楚楚,不容置疑。”
“不仅如此,”负责外务的柳长老愁眉苦脸地补充道,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法旨还严令,十年后,我派需抽调至少三名金丹长老,二十名筑基精锐弟子,随荡情宗‘征讨’万兽山,夺取其境内的‘赤炎晶矿’。”
“万兽山?!”纳清玄长老捻着胡须的手顿住了,眼神闪烁,带着深深的忧虑,“那可是块硬骨头。万兽老人虽只是元婴初期,但驭兽之术诡异莫测,其山门万兽窟更是易守难攻,毒瘴遍地,凶兽横行…荡情宗此举,分明是要拿我们这些附属宗门当炮灰,去消耗万兽山的实力,试探万兽老人的深浅!我们的人填进去,能回来几个?”
“炮灰又如何?”青阳真人苦笑一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形势比人强。荡情宗势大,雄踞一方,我们依附于它,便只能听其号令。违逆的下场…诸位想必清楚。何况我们刚从镇海宫‘叛逃’过来。轻则削减资源供给,重则…恐怕有灭门之祸。”他目光扫过几位长老,“别忘了七十年前,‘流云谷’的下场。”
提到“流云谷”,殿内气氛更加沉重。那也是一个曾经依附荡情宗的中等门派,因未能按时缴纳供奉,又拒绝出兵参战,短短三日,便被荡情宗以“不遵号令”为由,连根拔起,山门化作焦土,传承断绝。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低阶弟子在演武场上练剑的呼喝声,那充满朝气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青阳真人缓缓站起身,走到高大的雕花木窗前,望着下方广场上那些挥汗如雨、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弟子,眼中满是忧虑和沉重。“十年…”他喃喃道,声音低沉,“我们只有十年时间。十年……。”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几位长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矿场那边,要加派人手,尤其是黑石峡!必须提高产量!执事堂拟个章程,外门弟子的月供…从下月起,削减半成。还有,坊市的店铺,‘藏剑阁’、‘百草阁’,都要想办法多赚些灵石!柳师弟,你负责此事,必要时,可以降价促销,或者推出些新的低阶丹药、符箓。”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纳清玄和烈火长老身上:“纳师弟,烈火师弟,宗门库藏的那些材料,你们看看,能否炼制一批品质稍好的法器、丹药,送到荡情宗下属的‘万宝阁’寄售?价格…可以低一些,先打开销路,换取急需的灵石。”
“掌门师兄!”烈火长老还想说什么。
青阳真人抬手打断了他,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决绝:“诸位师弟!为了青溟的存续,为了这些弟子的将来…这十年,十年后那一关…无论如何,我们也要闯过去!如果不行,不如……”
长老们沉默着,脸上写满了无奈、沉重和一丝不甘。纳清玄捻着胡须,眼神晦暗不明;烈火长老重重地叹了口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玄水长老面无表情,眼神却更加冰冷;柳长老愁眉苦脸地翻着账册,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十年的日子。
……
晨光刺破薄雾,青溟山演武场青石板上凝结的露珠被纷乱的脚步踏碎。五道身影集结,气息各异,却都带着一丝紧绷的肃杀。领队者秦海川,筑基中期修为,一身靛青剑袍浆洗得微微发白,背负一柄赤铜阔剑,剑身隐有暗红流纹,犹如凝固的岩浆。
“人齐了?”秦海川目光扫过四人,声音洪亮,压下清晨的微寒,“此行目的地,赤焰谷!谷中探明有小型‘火云晶’矿脉,此矿蕴含火灵,能略微提升飞剑火属威力,对我等剑修,尤其是火系功法者,裨益不小。”他顿了顿,语气转沉,“消息已非密!散修团伙以及邻近宗门‘玄霜阁’的探子,皆在谷外露过行迹。此行非坦途,恐有恶斗,诸位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
秦海川,筑基中期火系剑修,一手赤铜剑刚猛炽烈,是攻坚主力。苏瑶,筑基初期女修,阵法师,气质清冷,擅布“冰雾灵阵”,以控场迟滞见长。孙小婉,炼气十二层,身法灵动如燕,心思细腻,负责前哨探查与预警。李沐,炼气十一层,敦厚少言,土系法术扎实,专司防御,是队伍的坚实护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