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徐龙灿(1 / 2)

联姻是一道冰冷的契约,锁住了我与徐龙灿20年。

那纸婚书被装裱在精致的相框里,悬挂在徐家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红木边框如同囚笼,困住了两个家族的野心,也困住了我们的人生。信守承诺的父母用这纸婚书为我们的关系钉上了棺盖。在旁人眼中,我们是天造地设的璧人——徐家的独子和苏家的千金,财富与地位的完美结合。

没有人问过我们是否愿意。

七岁那年的夏天,我第一次见到徐龙灿。

苏家花园里,母亲精心修剪的玫瑰开得正盛。我被塞进一件过于精致的蕾丝连衣裙里,浑身不自在。徐龙灿则穿着小西装,领结系得一丝不苟,站在他父母身后,面无表情。

“龙灿,带小雅去花园玩吧。”徐夫人温柔地推了推他的背。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像个孩子,倒像个早已对世界失去兴趣的老人。尽管如此,他还是礼貌地伸出手:“跟我来。”

我没有碰他的手,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我们走到玫瑰丛旁的长椅边,他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书。那是一本昆虫图鉴,书页泛黄,边角磨损。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们一言不发。他看书,我看云。

直到一只蓝翅蝴蝶误入我们的沉默领域。它飞得太低,太慢,仿佛早已精疲力竭。徐龙灿抬起头,目光追随着那只跌跌撞撞的蝴蝶,然后轻轻合上书,站起身。

他的动作很慢,很精准。当蝴蝶停在一片叶子上喘息时,他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它。

“你看。”他回到长椅,摊开手掌。

蝴蝶在他掌心挣扎,一边翅膀已经残缺,蓝色的鳞粉沾在他的皮肤上。

“它活不了多久了。”徐龙灿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我盯着那只垂死的生灵,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不安。

他重新打开书,翻到蝴蝶插图的那一页,然后将那只断翅的蝴蝶轻轻放在书页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随后,他漂亮的手指缓缓落下,将书页狠狠碾在桌子上。

蝴蝶脆弱的身躯瞬间化作齑粉,蓝色的痕迹在纸上晕开,像一滴泪。

徐龙灿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对着发愣的我扯了扯嘴角,“实现它最后的价值。”

那一年,我们七岁。

二十年转瞬即逝,在父母的安排下,我和徐龙灿如期完婚。

婚礼极尽奢华,媒体报道称其为“世纪联姻”。我的婚纱价值连城,缀满了珍珠和施华洛世奇水晶,沉重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徐龙灿在仪式上表现得无可挑剔,他为我戴上戒指的动作温柔而坚定,亲吻新娘时引起宾客们善意的哄笑。

没有人知道,在交换誓言时,他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表演时间到。”

新房是徐家名下的一处别墅,大得令人心慌。婚宴结束后,我们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刚才的甜蜜恩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的房间在东翼,我的在西翼。”徐龙灿解开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除了必要的家族活动,我们不必互相打扰。”

我摘下沉重的头饰,感觉脖子终于得到了解放:“正合我意。”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互不干涉的婚姻生活。

徐龙灿接手了家族企业的大部分业务,经常工作到深夜。我则继续经营着自己的画廊,那是大学毕业后父亲为了安抚我而投资的产业。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巨大的别墅里各自延伸,鲜有交集。

一个月有几次照面,是为了解决需求。没有前戏,没有温存,就像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事后,我喜欢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在天花板上缭绕。徐龙灿讨厌烟味,但这从来阻止不了我。

有一次,我故意把燃尽的短截烟蒂按灭在他的小臂上。皮肤接触火星发出细微的嘶声,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低头亲我,我恶劣地把尖牙向他唇瓣碰,直到尝到血腥味。

“你也就这点能耐了。”他擦掉嘴角的血,起身穿衣。

我靠在床头,笑得花枝乱颤:“彼此彼此。”

第二天,他手臂上多了一处明显的烧伤疤痕,但他从未试图遮掩。就像我们的婚姻,丑陋而显眼,无人能够忽视。

婚后第二年,我开始发现徐龙灿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一个雨夜,我因画廊的账目问题加班到很晚,回到家时已近凌晨。别墅大部分区域都暗着,只有书房透出微弱的光。我推开门,看见徐龙灿坐在书桌前,台灯将他侧脸的轮廓照得格外清晰。

他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笔记本,手中拿着一只解剖刀,正小心翼翼地分割一只飞蛾的翅膀。

“有什么好看的?”他没有抬头,却感知到了我的存在。

我走近,看见书桌上摆放着各种昆虫标本,都被处理得极其精细,排列整齐得像士兵方阵。

“你还是老样子。”我说,想起二十年前那只断翅的蝴蝶。

徐龙灿终于抬头看我,灯光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人总是要有些不变的爱好。”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有一排新鲜的牙印,是我前天晚上留下的。他没有遮掩,反而像是展示战利品一样将它们暴露在外。

“你的画廊最近在和杨家合作?”他突然问道。

我挑眉:“你在关注我的事业?”

“只是提醒你,杨家的二公子对你有点过于热情。”他的语气平淡,但手中的解剖刀却微微偏了角度,破坏了那只飞蛾的触角。

我笑起来:“吃醋了?”

“维护婚姻的体面是我的责任之一。”他合上笔记本,“即使它只是个空壳。”

那晚之后,我开始注意到徐龙灿更多细微的举动。他会在家族聚会上适时地搂住我的腰,在别人讲笑话时转头对我微笑,仿佛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而我也学会了配合,在适当的场合靠在他肩上,或是为他整理领带。

我们成了完美的演员,在众人面前演绎着虚假的甜蜜。

只有一次,我看到了他的失态。那是在他父亲的生日宴上,一位远房亲戚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徐龙灿平静地走过来,礼貌地请对方放手,但握住酒杯的手指关节却泛着白。当晚回到别墅,他将那只酒杯摔在了墙上,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下次离那种人远点。”他背对着我说。

我站在楼梯上,俯视着他:“怎么,徐大少爷终于入戏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离开了客厅,留下满地的碎片。

我没有收拾,就让它们那样散落在地板上,像我们关系的隐喻。

第二十六年的冬至,禁锢半生的枷锁突兀地断了。

那天我们本来要参加一个商业晚宴,但临出门前,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了争执——具体为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我们之间的争吵太多,多得像是秋天的落叶,数不清也辨不明。

“我自己去画廊,晚上的活动取消。”我抓起车钥匙,没等他回应就摔门而出。

徐龙灿追到车库,拉住车门:“苏雅,别闹。”

“谁在闹?”我甩开他的手,“不是你说的吗?我们的婚姻就是一场戏,我今天请假不行?”

他的眼神冷下来:“随你便。”

那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去画廊的路上,下起了小雪。我打开车窗,让冷风灌进来,试图吹散心中的烦躁。也许是因为情绪影响了判断,也许是因为路面结冰太滑,在一个急转弯处,我失去了对车子的控制。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我看见方向盘在手中疯狂旋转,看见挡风玻璃外的世界天旋地转,看见一片血红在眼前蔓延。

然后,血雾在冷空气中肆意散开。

消息传来,徐家老宅一片哗然。徐龙灿却仿若置身事外,机械地应付着前来吊唁的宾客。只在葬礼上掉了几滴眼泪——恰到好处的几滴,足够体面,又不会太过悲伤。

他为我选了一块昂贵的墓地,墓碑上的照片是我二十岁那年拍的,笑得灿烂而虚假。葬礼那天,他一身黑色西装,站在伞下,接受着人们的慰问。

“节哀顺变。”人们说。

他点头回应,表情管理得无可挑剔。

当我以灵魂状态漂浮在葬礼上空时,我看到了这一切。原来死亡并不能让人获得自由,我仍然被束缚在这段关系里,看着活人为我表演最后的告别。

徐龙灿在葬礼结束时,轻轻摸了摸墓碑上我的照片,动作轻柔得像是抚摸情人的脸。

“终于安静了。”他低声说。

我愤怒地卷起一阵狂风,吹落了他手中的伞。他愣了一下,然后对身边的人说:“看,她就连死了也这么任性。”

许是怨气深重,我不得转世投胎。

死后第一年,我徘徊在别墅里,看着徐龙灿的生活一如既往。他依然早出晚归,依然整洁有序,书桌上的昆虫标本越来越多。

有时他会站在我的房间门口,一动不动地站上几分钟,然后转身离开。我的东西他一件都没扔,衣柜里还挂满我的衣服,梳妆台上还摆着我的化妆品。

有一次,他喝醉了——这是很罕见的事。徐龙灿向来节制,从不过量饮酒。但那晚,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我的房间,倒在床上,抱着我的枕头深吸一口气。

“你满意了吗?”他对着空房间说。

我想回答,但发出的只有一阵阴风,吹动了窗帘。

他轻笑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连死了也不肯放过我。”

死后第二年,徐龙灿开始频繁地梦见我。在那些梦境里,我们回到了童年,在两家之间的那个小花园里追逐。梦中的我没有尖牙,不会咬破他的嘴唇;梦中的他不会碾碎蝴蝶,只是温柔地牵着我的手。

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他都会坐在床上发呆良久,然后起身去书房工作,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些过于美好的幻觉。

我开始意识到,死亡并没有让我更了解徐龙灿,反而让我更加困惑。在他冰冷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我从未试图去理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