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策点头朗声道:“李墨兄,在下镇异司周玄策,请开门,有事请教。”
片刻后,门缓缓打开。李墨站在门后,身形略显消瘦,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审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气质却无半分寒门学子的谦卑,反而有种隐晦的倨傲。
李墨声音平稳,辨不出喜怒:“原来是扶乐郡王和孟道长。不知镇异司寻我这寒门学子,有何贵干?可是为了那些…不幸抱恙的同窗?”他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即侧身让进二人。
周玄策与孟青云步入客房,目光扫视四周。客房不大,两张床榻、两副桌椅分置,桌面上陈设着些许书籍与笔墨砚台,想是会馆为尽可能接待学子所作的安排。
“哦?看来李兄知道的不少?”周玄策接着李墨的话语问道。
“王爷抬爱,学生愧不敢当。”他神情自若,从容应答,“学生一心苦读,与那些受害者不过寻常同窗之谊,对其遭遇亦深表同情。然事发缘由,学生确实毫不知情。”
“李兄近日可曾去过文渊阁?”
“文渊阁?学生去过。京城物价高昂,幸而文渊阁掌柜为人宽厚,学生常去购书。”
“有学子称听见李兄常在房中深夜低语,李兄作何解释?”
“京试在即,学生唯恐疏漏,故深夜诵读文章,以加深记忆。王爷此问,莫非学生扰了旁人清静?学生自当再压低声音,或改为默读。”
“既是诵读文章,想来旁人也能体谅。先前我等探望王学子,他提及李兄有‘秘笈’,此事李兄如何解释?”
“王爷,那不过是谣传罢了。学生并无‘秘笈’,仅有几册家传的普通读书笔记。”
“那些笔记何在?可否借来一观?”
李墨脊背陡然僵直,随即道:“王爷恕罪……笔记……学生为春闱祈福,早已焚毁。”
“李兄当真大方,这等旁人求之不得的读书笔记,说烧便烧了。难不成上头记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王爷折煞学生了……学生一介书生,身无长物,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当真是粗陋凡品,为求祈福才焚化的……”
“既如此,也罢。李兄可知‘文运符’?”
见周玄策不再追问,李墨暗自松了肩头;“‘文运符’么……与学生同住的张鸿远倒是提过,还曾请学生赏鉴过。但学生以为,十年寒窗苦读,凭的是真才实学,若寄希望于符箓之类,反倒失却了读书人的本分。”
周玄策目光如炬,直视李墨:“李兄才高八斗,志在金榜。然本王观你气色,神光虽内蕴,却隐伏阴翳,印堂之下更似有金线游走,此非苦读之兆,倒像是…外力加身,透支了本源。不知李兄可曾听闻‘噬魂夺运’之术?”
李墨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归于平静,甚至牵起一丝嘲讽:“王爷说笑了。学生只读圣贤书,不通方外邪术。透支本源?学生只知‘三更灯火五更鸡’,为求功名,殚精竭虑本是常事。王爷若有实证,不妨拿出。若无,学生还要温书,春闱在即,耽误不起。” 他语态柔中藏锋,暗含挑衅。
孟青云的目光如钩般死死咬住李墨腰间那个毫不起眼的旧锦囊,猝然打破沉默:“你腰间锦囊里是什么?那股‘渴求’的源头,就在里面!它在‘看’着我们,贪婪地‘看’着!”李墨脸色终于骤变,手闪电般护住锦囊。
周玄策与孟青云正欲细看,忽闻两声叩门轻响,随从的声音随即自门外传入:“王爷、孟道长,赵将军与李道长那头已有进展,特请二位回府商议。”
周玄策与孟青云相视一笑,当即道:“既如此,便有劳李兄随我们走一遭了。”李墨遂被“请”往京兆衙门。
京兆府衙内,赵峰正托着一个用符箓封印的木盒和一叠账本,见周玄策等人步入,立刻禀道:“王爷!文渊阁掌柜已拿下!从其密室中搜出此物!”他揭开木盒,里面赫然躺着数枚制作粗陋却邪气森森的黄色符箓,暗褐色的符纸上蜿蜒着蝌蚪状的扭曲符文,中心皆有一个模糊的金榜印记。“此为‘伪·文昌转运符’!据掌柜供认,乃李墨提供图样与‘特殊朱砂’,命其秘密制作,高价售予急功近利的学子,谎称可助长文运!张鸿远便是买家之一!”
李元昊押着穴道被封、面色灰败的张鸿远,另一手捏着张与盒中如出一辙的邪符:“自张鸿远身上搜得此符!他供称,月前在文渊阁重金购得,李墨曾担保其功效显着。佩戴后确感精神亢奋,才思泉涌,然近日心神不宁,噩梦缠身!李墨诓他此乃‘脱胎换骨’必经之苦!”李元昊将符箓掷于案上,其上阴寒气息与受害者房中残留的如出一辙,却更为驳杂微弱。
李元昊续道:“张鸿远另供,李墨曾向他展示过一片巴掌大小的金色卷轴残片,非金非帛,触手温润,光芒流转,称此方为真正的‘金榜题名’之秘,然需以心诚者之文思精魄为引,方能激发其力。李墨点明,那些佩戴伪符的同窗,便是‘心诚者’!”
所有证据指向李墨!李墨看见赵峰带回的伪符、掌柜供词以及张鸿远的证词面前,脸色灰败,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但随即被一种扭曲的疯狂和刻意的傲慢取代。
周玄策蓦然转身,目光如刀,声音冰冷刺骨:“李墨!伪符为饵,抽取佩戴者文思精魄为养料,滋养你那所谓的‘金榜残片’!这便是你‘秘笈’的真面目!以同窗魂魄为垫脚石,这便是你的圣贤之道?!”
李墨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嘶哑的声音刻意拔高,透着一种浮夸的癫狂:“住口!你们这些生来就在云端的人懂什么?!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笑话!这金榜…本就是为权贵而设!”他死死攥紧锦囊,指缝间暗金光芒流泻,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颤,并非力量奔涌,倒更像恐惧的战栗。“是它选择了我!吞噬他们的精魄又如何?那是他们天资不够!待我春闱夺魁,金殿面圣,便是鲤鱼化龙!历史…只记住胜利者!这金榜残片,就是我的登天梯!哈哈哈!”那笑声尖锐刺耳,溢满了精心堆砌的狂妄,可眼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与哀求稍纵即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孟青云目光紧锁李墨,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异常。他眉头深锁,急促地对周玄策低语:“不对!师弟!他的‘狂’是伪装的!那恐惧…才是真的!如同被毒蛇盯上!他在害怕!异常害怕!那‘金榜残片’的气息…与他自身魂魄的联结并不紧密,更像是…被强行塞入的负担!”
周玄策闻言,心头警铃骤响。他凝神审视李墨,发觉其周身阴气虽浓,却与自身生气格格不入,宛如一件不合体的外衣。锦囊中“残片”散发的贪婪与傲慢纯粹而暴戾,而李墨的“傲慢”则显得空洞、外强中干,甚至透着一丝自毁般的悲壮。
周玄策心念电转,面上波澜不惊,厉声喝道:“冥顽不灵!赵峰,李元昊!拿下他,封印邪物!”
李元昊剑光如电,精准挑飞李墨手中锦囊。赵峰猛虎般扑上,瞬间将挣扎的李墨死死摁倒在地。锦囊坠地,一道由无数挣扎文魂与黯淡金榜虚影扭曲而成的怪物尖啸着冲出,噬魂金光爆射!
孟青云运转《养神蕴灵诀》护住心神,抄起乌木定神手杖剑横挡身前,同时将周玄策护在身后,运转法力相抗。李元昊剑气纵横,斩断金光,压制蠹虫实体。赵峰见孟青云护住周玄策,抽刀而上,刚猛之气隔绝阴寒。
周玄策冷静观察,发现蠹虫力量核心并非李墨,而是通过一缕极淡、几乎透明的阴气丝线连接向… 远处某个方向!他立刻意识到李墨可能真是棋子。
周玄策在战斗中高喊,既是提醒也是试探:“李墨!看到了吗?你拼命想爬上去的金榜,最终要吞噬的,正是你自己!为虎作伥,人鬼何异?你以为承担所有罪名,就能护住你想护的人?幕后之人早已将你视为弃子!”
李墨被按在地上,听到“护住你想护的人”时,身体剧烈一震,眼中那丝哀求更甚,嘴唇翕动,却最终化为一声绝望的呜咽。最终,李元昊一剑斩断蠹虫核心连接,孟青云引杖攻击重创其本源。蠹虫在反噬下哀嚎消散,化作飞灰。李墨在力量被抽离和巨大精神冲击下,口吐鲜血,昏迷过去。那所谓的“金榜残片”也随之灰飞烟灭。
孟青云看着昏迷的李墨,语气肯定道:“师弟,我的感知不会错。李墨在最后那一刻,他的‘狂’是装出来的!那刻骨的恐惧和绝望才是真的。他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胁迫着,不得不扮演这个‘狂妄的凶手’角色。那‘残片’与他魂魄的连接极其生硬,是被强行嫁接的!”
周玄策眼神锐利如刀,走到李墨身边,仔细探查其状况,并查看那条被李元昊斩断的、连接蠹虫的阴气丝线残留:“不错。这邪物力量不弱,但李墨本身魂魄孱弱,根本承受不起作为‘宿主’的反噬。他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那缕被斩断的阴气丝线…指向何方?” 他目光顺着丝线残留的微弱痕迹望向窗外西北方向,那里是京城勋贵聚居区。
赵峰沉声道:“王爷,胁迫寒门学子顶罪…此等手段,非一般宵小能为。幕后之人,所图甚大,且必有倚仗。”
李元昊拭过剑锋,冷声道:“哼,藏头露尾!这丝线残留太弱,追踪不到具体位置,只能锁定城西北的大致方位。”
周玄策果断下令:“寒鸦听令!”
一只黑色纸鹤悄然坠落。
他语速如飞:“首先,彻查李墨近三月所有行踪与接触人员,尤其入京后动向!重点排查其是否接触过城西北方向的人或地点,有无异常交易、威胁迹象。其次,调取风信堂关于所有受害学子及京城知名才子,包括勋贵子弟——的近期详细行踪,交叉比对!紧盯任何‘刻意’之举,特别是那些才疏学浅却行止反常的勋贵子弟!最后,”他猛然想起与孟青云查访时,永昌侯府世子郑佑安曾彬彬有礼向他二人致意问候的情形,“重点监控城西北方向,尤其是永昌侯府及其关联产业、人员动向!我要知道世子郑佑安这一个月每日行踪、所会之人、所至之处!”
纸鹤扑扇翅膀化作黑光消失。
寒鸦效率极高,海量情报经其筛选、提炼,迅速呈现在周玄策等人面前。李墨进京后,曾因租住房舍问题与牙人争执,险露宿街头。然次日,此事神秘解决,他竟搬入条件尚可的豫州会馆,资金来源成谜。半月前,李墨曾于深夜独访城西北“漱玉斋”,据伙计称,其当时神色慌张,似欲典当某物,却未成交,旋即似收到消息匆匆离去。风信堂密探在李墨旧居砖缝内,觅得一张皱缩的纸团残片,仅余模糊字迹:“…侯府…闭…口…保…妹…安…”
永昌侯府世子郑佑安近月频繁现身才子云集的诗会文宴,发言却每每刻意显出平庸乃至笨拙,常遭柳凌等才子当众嗤笑或面露轻蔑。他常光顾“漱玉斋”与“墨韵轩”,表面鉴赏文玩,实则每次滞留甚久,且必入静室“独赏”。其城郊别院护卫之森严远超常例,风信堂更截获院内特殊“阴晦之物”采买记录,用于布设某种隔绝与聚灵法阵。永昌侯郑清之,表面荒唐度日,然风信堂察觉其府中幕僚与吏部、礼部数名官员存在隐秘非公务往来。
所有受害者,在发病前,都曾在公开场合对郑佑安表露出明显的“轻视”或“傲慢”态度!柳凌更是多次当众讥讽郑佑安“沐猴而冠”、“不通文墨”。柳凌在墨韵轩发疯时,郑佑安“恰巧”也在茶楼一层与人品茗!只是骚乱骤起,他便“惊慌失措”地随人群仓皇离去。
线索汇聚,孟青云点着情报,目光如炬:“此人身影每每闪现于案发之地,怕是在现场‘吸纳’邪念!”
李元昊指着郑佑安刻意引发轻蔑的记录,沉声道:“原来如此!受害者对郑佑安的‘轻蔑’与‘傲慢’,正是那‘蠹虫’的至爱食粮!他故意示弱,便是要激发这些恶念,为蠹虫标记饵食!”
赵峰点向漱玉斋与胁迫纸条:“胁迫之地就在漱玉斋!郑佑安或其爪牙,利用李墨忧心妹妹的软肋,逼他顶罪。李墨赴漱玉斋,正是去接受‘指令’与那邪物‘残片’的!纸条所指‘侯府’,定然是永昌侯府!”
周玄策将所有线索串联,眼神冰冷而透彻:“好一个永昌侯府!好一个郑佑安!表面装疯卖傻,实则包藏祸心!”
“郑佑安才智平庸,难承侯府复兴之望。其父郑清之,历经先帝猜忌,深谙藏拙之道,但其内心岂甘侯府就此沉沦?科举,是他们重获权势的唯一‘正途’!这是动机。”
“利用某种邪物,以郑佑安自身为‘诱饵’,激发优秀学子的‘傲慢’之念喂养标记。蠹虫夜间潜入,啃噬受害者文运才思。郑佑安则通过特殊方法吸收被蠹虫‘提纯’的文运,弥补自身不足,确保金榜题名!这是手段。”
李墨很可能偶然目睹了蠹虫离巢的关键时刻,或是某个致命环节被侯府抓住把柄,遂以亲人安危相胁,将他推出来充当‘养小鬼’的凶手,引开我们所有视线!那‘残片’根本就是个精心设计的幌子,是随时可弃的棋子,只为坐实李墨的‘罪证’并切断追踪,让他成了完美的替罪羊!
但那培育、操控蠹虫的核心之物,必然还在郑佑安或其父手中,藏得极深极秘!李墨接触的‘残片’,不过是子体或一次性的道具罢了!
周玄策不再迟疑,周密布控,命李元昊率巡狩卫精锐,于郑佑安再次前往城郊别院“静养”之际,秘密控制其人,并彻底搜查别院内外。
巡狩卫在别院书房极其隐秘的暗格中,发现一个空置、古意盎然的紫檀木盒!盒内残留着精纯墨香、古老怨念气息以及微弱的吸收法阵痕迹,其中物品已然消失无踪!同时在内室寻获一本记载培育“文运蠹虫”及吸收转化之法的残缺邪道笔记,却未发现活体蠹虫或直接证明郑佑安吸收文运的器物。
郑佑安已被秘密关押至京兆府。面对别院暗格中的证据,这位侯府世子无法全然抵赖,态度却极其顽固。
面对赵峰锐利的目光,郑佑安依旧端坐如松,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当被问及暗格中紫檀木盒残留的墨香与怨念时,他眼皮微垂,指尖轻敲椅臂,语气平静却透着刻意的疏离:“我说过,不过是随手购得的旧物,盒中早空,那游方道士玄阴子踪迹难寻。至于怨气?呵,古物沾染些陈年旧事,何足为怪。”
李元昊翻开那本残缺的邪道笔记,指间捻过泛黄页角,追问蠹虫培育细节,郑佑安却猛然抬眼,眸中寒光一闪,声音陡然拔高:“笔记是拾遗所得,我只当奇闻把玩,谁料邪法反噬?李墨那蠢货自作主张,引火烧身,与我何干!”他身子前倾,双拳在膝上攥得指节发白,仿佛要将所有质疑碾碎,“漱玉斋中几句闲谈,也能栽赃成共谋?镇异司若想冤屈侯府,不妨拿出真凭实据来!”语毕,他背靠椅背,闭目养神,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只余牢房内烛火摇曳,将他侧影拉得幽长而固执,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僵持与更深沉的疑云。
审讯室内,气氛焦灼。而在府衙正厅内,周玄策端坐上首,冷眼审视着这位被“请”来的永昌侯。烛火在墙上投下跃动的暗影,郑清之扑通跪倒,宽大锦袍裹着佝偻身躯,簌簌发抖。他捶胸顿足,涕泗横流,嘶哑嗓音如破锣:“孽障啊!郑氏一门忠君报国,怎料生出这等逆子!”泪水混着尘土滚落,在青石地上洇开深色水痕,他猛一抬头,眼中血丝虬结,似要喷薄出满腔悲愤,“王爷,您可得为老臣做主!那邪术害人害己,老臣深恶痛绝,若早知佑安这畜牲胆敢沾染,定亲手打断他的腿!”言罢伏地叩首,额头重重撞向地面,发出闷响,一派家门蒙羞的绝望。
周玄策指尖轻叩桌案,面上波澜不惊,只淡淡追问:“侯爷既痛心疾首,可还记得那方古墨?”郑清之闻言,浑身一僵,随即哀嚎着撑起身体,枯槁的手胡乱抹去涕泪,声音陡然凄惶:“王爷明鉴啊!老臣年轻时荒唐,是收罗过些古物。但您说的那方墨?哎呀,库房杂乱,老物件丢的丢,散的散,老臣实在记不清了!许是早些年就被下人当破烂扔了?这孽障定是不知道从哪里又翻腾出来惹下滔天大祸!老臣…老臣愧对陛下,愧对先祖啊!”他喘息哽咽,似要掏空肺腑,末了又重重叩首,肩头剧烈起伏,只余那番“咬死遗失,无从查证”的执念凝固在空气里。烛火摇曳,将他苍老面容映得半明半暗——一半在光中佯装忏悔,一半在影里透着顽固。室内死寂如渊,唯余压抑的抽噎与周玄策眼中深不可测的寒芒对峙。
案件至此,陷入凝滞。
郑佑安的冥顽不灵、老侯爷滴水不漏的作态,令周玄策不得不思量:此案是否还要深究?若查,又当如何着手?牵涉朝廷重臣,皇兄的顾虑必然更深,纵使心知此案绝非郑佑安一人之过,眼下却也只得在他这里裹足不前。
恰在此时,一直隐于幕后的周霆来到周玄策处,行礼问安后便探询案情进展。周玄策闻音知雅,心知他此刻现身必有深意,也不隐瞒,将查案近况简要道来。
周霆听罢,趋前一步俯身,语重心长道:“王爷,案情至此,真凶伏诛,邪术根由昭然,足以震慑宵小,给陛下与天下士子一个交代。永昌侯府…终究是先帝御笔亲题的勋贵门庭,郑老侯爷当年…也是为朝廷血染征袍的功臣。如今孽子认罪伏法,侯府声名扫地,已是重惩。那些无头旧账…若再深挖下去,于国于家,恐非祥瑞。王爷年少英锐,锋芒正盛,却也须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至理。当务之急,乃是春闱顺遂,维系朝廷体面。”
周玄策心领神会了周霆的暗示,此案只能到此为止,再深究恐怕会触及旧勋贵集团乃至先帝时期的隐秘往事,于大局不利。
“周将军此言,是出自本意,还是代他人向本王传话?”周玄策目光如炬,看向周霆。
“末将不敢。”周霆躬身抱拳,“只是见王爷踌躇,末将斗胆进言,望王爷勿怪。”
“周将军,你肩负京畿护卫重任,皇兄对你寄予厚望,切勿行差踏错!”周玄策不知这番话是周霆本意还是替人代言,敲打之意不可不表。
“王爷放心,末将深受皇恩,自当报效国家!”他没有说报效皇帝,只说了报效国家,将“社稷”二字咬得极重。
“将军明白便好。这番心意,本王记下了。”
“末将告退。”
周玄策据铁证如山之事上奏:
主犯永昌侯世子郑佑安,为求金榜题名,竟受妖道玄阴子蛊惑,购得邪异古墨,私炼文运蠹虫,暗中盗取士子文运精魄,致多名士子受害,罪大恶极!着即褫去世子之位,流放三千里。
永昌侯郑清之,教子无方,治家不严,纵容邪物流入酿祸,罚俸五年,削爵降为伯爵,闭门思过。
从犯李墨,虽称受胁迫,仍协助散布伪符、转移视线、扰乱查案,革除功名,监禁十年。
文渊阁掌柜等涉案者,依律严惩不贷。
妖道玄阴子,着即海捕通缉。
受害学子,由朝廷厚加抚恤。
奏疏中着力凸显郑佑安个人罪责,淡化永昌侯府牵连,以古墨遗失为既定事实,不溯其源。旨在速结此案,力保科举如期举行。
皇帝朱批照准,特遣使申斥新晋永昌伯郑清之。
李墨锒铛入狱,郑佑安遭严惩,永昌伯府自此元气大伤。
元启三年三月十二,科举如期举行。
周玄策与孟青云心如明镜,真凶虽已伏法,然此案远未终结。那方蕴藏前朝怨念的诡异古墨,却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它被何人藏匿?是玄阴子?抑或另有其人?那逍遥法外的游方道士玄阴子在京城搅弄风云,所求为何?孟青云已将玄阴子刻入心底,周玄策则对朝堂的波谲云诡体悟更深。他将“永昌伯府”、“玄阴子”、“古墨”列为最高机密,日夜悬心。金榜噬魂一案,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暗伏下更深重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