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千户,案情重大,本王已接管监察。卷宗与现场勘验记录,即刻移送监察寮。”周玄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是,郡王!”周霆立刻起身行礼,心中松了口气。烫手山芋有人接了!
周玄策走到孟青云面前,眼神复杂,带着关切与审视:“孟师兄。”
“郡王。”孟青云微微颔首,称呼正式,但眼中传递着同门的情谊和信任。
“师兄受委屈了。”周玄策直言,“此案疑点重重,栽赃痕迹太过明显。然,众目睽睽,道魔痕迹指向孟家与你,程序不可废。师兄需在此暂留几日,配合厘清。”
“我明白。”孟青云点头,“清者自清。但此案关键,非在我身,而在那伪造道痕、操纵魔气、行此骇人暴行之真凶!此獠不仅残害无辜,更亵渎道法,挑衅朝廷!其背后指使,恐意在搅乱京城,所图非小!”他再次强调案件的高度和危害性。
周玄策眼中精光一闪:“师兄所言极是!此案已非寻常凶杀,乃涉邪魔妖术,乱我朝纲!镇异司责无旁贷!”他看向赵峰:“赵将军,你亲自带人,复核现场!尤其那魔道气息与道法痕迹,给本王一寸寸地查!任何蛛丝马迹,不得放过!同时,彻查受害者背景、近期往来,寻找共同点!孟家所有相关人员,包括仆役,问询记录也需详实呈报!”
“末将领命!”赵峰抱拳,雷厉风行地转身离去。
周玄策又看向周霆:“周千户,孟员外处,问询需有分寸。孟师兄在此,亦按司规配合调查,非囚禁。一应所需,不得短缺。”
“卑职明白!”周霆应道,态度更加恭敬。
安排完毕,周玄策才重新看向孟青云,压低声音:“师兄放心,师尊虽在闭关紧要关头,但此案已惊动他老人家。他传话,清者自清,静待其时。让你安心配合,真相必会大白。”
听到师父传话,孟青云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平息下去。他点点头:“有劳师弟,有劳师尊挂念。”他沉吟片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栽赃者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其伪造道法能乱真,操控魔气手段高明,绝非寻常之辈。我怀疑……与之前害死孟庆霖的‘丹师’系出同源。线索,或可从卢府‘贵客’及那位所谓‘仙师’查起。此乃破局关键,亦是卢秉昭勾结邪魔的铁证!”
周玄策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卢府…‘丹师’…‘仙师’…好!师兄提供的线索至关重要!风信堂和巡狩卫会秘密彻查卢府近期异常往来,尤其是与方外之人的接触!若真揪出其勾结邪魔、残害百姓的实据……”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便是他卢尚书自掘坟墓之时!”
孟青云眼中也闪过一丝寒芒。对方主动将把柄送到了镇异司的刀口下!这囚笼,瞬间变成了他反击的跳板!魔痕道影锁住的,究竟是谁的命门?
“静候佳音。”孟青云闭上眼,开始调息。接下来,是一场风暴中的静默较量。他需要绝对的冷静,等待那破局的雷霆一击。怀中的紫檀木盒,那孟家的“火种”,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反击的灼热。
镇异司牢狱,气氛凝重而忙碌。扶乐郡王周玄策坐镇案前,桌上堆满了赵峰带人日夜不休复核勘验的卷宗、证物图谱以及问询记录。孟青云虽在问询室“配合调查”,但环境舒适,一应用度俱全,甚至有白云观的小道童送来替换的干净道袍和温养经脉的清心茶——这自然是司长白云道长虽在闭关,却心系弟子的无声表态。
赵峰雷厉风行,手段老辣。在他的高压彻查下,数日后,一份指向明确的“证据链”浮出水面,呈于周玄策案前。
“王爷,”赵峰声音沉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锐利,“表面证据,指向城南富商钱永荣。”
“钱永荣?”周玄策指尖敲击着紫檀桌面,眼神锐利,“他与孟家有隙?”
“是。”赵峰展开一份账目副本,“钱家主营珠宝古玩,一直觊觎孟家皇商资格,尤其是宫廷贡绸和珍稀药材的份额。近年因孟家势大,钱家生意被挤压,积怨颇深。去岁冬,钱永荣曾试图低价强购孟家一处位于运河码头的关键货栈,被孟隽德严词拒绝,双方闹得很不愉快,钱永荣曾当众放话,要让孟家‘好看’。”
周玄策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此为动机。”赵峰指向另一份卷宗,“关键证据在此。赵某带人彻底搜查钱府时,在其书房暗格中,搜出数封与‘玄阴子’之人的密信!信中钱永荣抱怨孟家霸道,恳请‘仙师’出手相助,许诺重金酬谢,并提到‘欲取其位,必先毁其名’!更在其城外一处隐秘别庄的地下暗室中,发现了残留的强烈魔气、炼制邪毒的工具、以及……一小块未来得及处理干净的、带有特殊符咒纹路的人皮!其纹理质地,与案发现场悬挂的人皮灯笼材质高度吻合!”
“此外,”赵峰声音更沉,“据其心腹管家在‘特殊’问询下招供,钱永荣于案发前数日,秘密接待过一位‘气息阴冷、道袍古怪’的修士,停留半日。案发当夜,钱永荣曾独自离府,行踪诡秘。而那位‘玄阴子’,在案发后便如人间蒸发,再无线索。”
证据链似乎闭合了:动机是商业竞争,觊觎皇商;物证有密信、魔气残留、人皮、邪毒工具;人证有管家口供;行为则是案发前接触可疑修士,案发当夜行踪不明。一个标准的因财生恨、勾结邪修、行凶栽赃的剧本。
周玄策看着这些“铁证”,脸上并无破案的喜色,反而眉头深锁。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一出精心排练好的戏。那封密信出现的时机和位置,那别庄暗室残留的“证据”,那管家的“及时”招供……一切都指向钱永荣,却又透着一种急于“结案”的仓促感。
“钱永荣人呢?”周玄策问。
“已收押。”赵峰道,“面对证据,他起初抵赖,但在密信与人皮铁证前,已面如死灰,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赵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钱永荣认罪得太快,仿佛放弃了所有抵抗,只求速死。
周玄策沉默片刻,眼中寒光闪烁:“供认不讳?他一个商人,如何结识那等能伪造精纯道法痕迹、操控魔气行此骇人邪术的‘玄阴子’?那‘玄阴子’又是何方神圣?目的何在?仅仅为了钱永荣许诺的那点金银?”
“这……”赵峰语塞,“钱永荣只说是早年游历时偶然结识的‘异人’,对其底细并不深知。至于伪造道法痕迹之事,他声称是‘玄阴子’自行施展的手段,他并不知情。”
不知情?周玄策心中冷笑。这借口拙劣至极!但钱永荣咬死不知,线索在“玄阴子”处彻底断掉,案子似乎只能到此为止。
“王爷,”赵峰低声道,“此案影响太大,圣上催逼甚急。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主犯认罪……若再深究无果,恐难以交代。且……”他看了一眼问询室方向,“孟巡狩和孟家的嫌疑,已可彻底洗清。”
周玄策明白赵峰的意思。表面证据链完整,主犯认罪伏法,孟家得以昭雪。这似乎是最快平息风波、对上对下都有交代的方案。至于那个神秘的“玄阴子”和可能存在的更深黑手……在缺乏线索的情况下,强行追查只会让案件陷入泥潭,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卢尚书……或者说他背后的力量,这一手“弃卒保帅”玩得够快够狠!用钱永荣这个对头和一个小邪修当替死鬼,迅速掐断线索,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好一个金蝉脱壳!”周玄策心中暗怒,但面上不动声色。他深知朝堂博弈的复杂,此刻强行撕破脸,没有确凿证据指向卢府,只会陷自身于被动。
“既如此,”周玄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案主犯钱永荣,勾结邪修‘玄阴子’,残害无辜,剥皮制灯,栽赃构陷皇商孟家,罪大恶极!着镇异司会同刑部,按律严办,择日明正典刑!邪修‘玄阴子’,罪无可赦,发海捕文书,天下通缉!孟青云、孟隽德及孟家一干人等,与此案无涉,即刻解除嫌疑!”
命令下达,整个镇异司仿佛都松了口气。巨大的压力似乎找到了宣泄口。
问询室的门被推开。
孟青云看着走进来的周玄策和赵峰,以及他们身后捧着玄青色司袍和腰牌的侍从,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寒。
“恭喜师兄,嫌疑已清。”周玄策将腰牌递还给孟青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凝重。
孟青云接过腰牌,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纹路,系回腰间。玄青司袍加身,那股属于镇异巡狩卫的凛冽气势瞬间回归。
“钱永荣?玄阴子?”孟青云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表面如此。”周玄策言简意赅,将“证据”和钱永荣认罪的情况简述一遍,最后补充道,“结案文书已拟,钱永荣难逃一死。‘玄阴子’……成了断线的风筝。”
孟青云听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在嘲弄这出闹剧。“好手段。断尾求生,干净利落。”
赵峰沉声道:“青云道长,此案虽结,但疑点未消。那伪造道法痕迹的手段,绝非只懂些邪毒皮毛的小魔修能掌握!背后必有高人!且此人能驱使魔修,布局栽赃,能量不小。”
“高人?”孟青云眼中寒芒一闪,“何止高人。那伪造的‘清虚’道韵,精纯凛冽,几可乱真!非浸淫正宗道法多年者不可为!甚至……可能就出自某家正统道门!”他抛出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猜测!
周玄策和赵峰脸色同时一变!这猜测指向的,是正道内部的败类,甚至是……镇异司内部可能存在的危险!这远比一个外来的邪修可怕百倍!
“师兄的意思是……”周玄策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钱永荣不过是摆在台前的傀儡。‘玄阴子’或许是随时可弃的刀。真正执棋的手,藏在更深处。”孟青云走到窗边,望着镇异司内森严的楼宇,“他们低估了师尊的存在,低估了王爷介入的决心,才不得不仓促推出这替死鬼结案。但破绽,已经留下了。”
“破绽何在?”赵峰追问。
“那缕伪造的道韵清气。”孟青云转身,目光如电,“无论模仿得多像,终究是伪造。它残留的‘根’,与真正的白云观‘清虚’道韵,必有细微差异!如同赝品书画的笔触,瞒得过庸人,瞒不过真正的行家!只要找到这缕清气残留最浓郁、最‘新鲜’之处,仔细辨析……”
周玄策眼中精光大盛:“师兄是说……案发现场,或许还有未被完全破坏或掩盖的、能暴露伪造者功法源流的细微痕迹?!”
“正是。”孟青云点头,“此乃其一。其二,那‘玄阴子’虽已潜逃,但他能伪造道法,必有所承。其功法路数、所用邪毒材料来源、甚至可能接触过的特定人物……皆是线索!其三,”他声音更冷,“卢府那边,‘贵客’与‘丹师’的线,绝不能断!钱永荣认罪,正好麻痹对方。我们暗中追查,方是正途。”
孟青云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周玄策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斗志:“好!明案已结,暗查方始!赵将军!”
“末将在!”
“你亲自带最可靠的人手,秘密重返案发街区!尤其孟家商行附近,给本王一寸一寸地筛!用上鉴灵盘、溯气符!务必找到那缕伪造清气最本源的残留点!分析其功法特征!”
“遵命!”赵峰领命,眼中闪烁着猎猎的光芒。
“至于卢府……”周玄策看向孟青云,眼中带着询问。
“卢府,我来。”孟青云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冰冷的杀意,“他们既然敢把爪子伸进魔道和道法里来栽赃,就给了我名正言顺追查到底的理由!这‘玄阴子’的线索,或许就藏在卢府那位‘仙师’的影子里!”
周玄策郑重点头:“师兄务必小心!卢秉昭老奸巨猾,府中必有防范。若有需要,监察寮密探随时听候调遣!”
孟青云微微颔首。他整理了一下玄青的司袍,推门而出。
门外,阳光刺眼。洗脱了嫌疑,却踏入了更深的旋涡。表面结案的浮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礁与激流。魔痕道影,锁住的孟门似乎已开,但那伪造清气的痕迹,却像一根无形的锁链,悄然缠绕向了更深处,将镇异司、将整个京城的正道力量,都拖入了与朝堂黑暗交织的泥潭。
孟青云的目光投向尚书府的方向,冰冷而锐利。狩猎,才刚刚开始。这一次,他不再是猎物,而是手持镇异司权柄、师门为后盾、目标明确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