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试炼场,已化为一片混沌的杀戮旋涡。
神魔战场的幻象被推至极致。崩塌的天庭宫阙与燃烧的魔域焦土交织,无数轮回镜像自虚无中涌出,它们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凝聚成了清晰可辨的形态——有身披残破神甲的天兵,有咆哮狰狞的低阶魔神,更有一些,赫然是楚狂或白芷在不同轮回片段中的残影!它们手持各种能量凝聚的兵刃,眼神空洞却杀意凛然,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向着场中央的身影扑杀而来。
“铿!”
赤金短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斩因果剑意如无形涟漪扩散,将冲在最前方的几个镜像瞬间斩灭,化为精纯的轮回之力消散。但更多的镜像立刻填补了空缺,攻势连绵不绝。
新生灵持剑而立,她的身形已略显踉跄。原本纯净无瑕的衣裙上,沾染了能量冲击留下的焦痕与裂口。她的呼吸急促,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怀抱短剑穿行迷廊时的那份坚定,在如此高强度、无休止的围攻下,也开始显露出疲态。
她并非恐惧,而是这试炼场的规则在持续消耗她的本源。每一剑挥出,斩灭镜像的同时,也有一丝奇异的力量透过短剑,反向侵蚀她的灵识,试图搅乱她的认知,让她沉沦于这片虚假的战场景象之中。
短剑在她手中持续嗡鸣,楚狂的虚影在她身侧若隐若现。那虚影比之前凝实了几分,已能大致看清一个挺拔而狂放的轮廓,黑发飞舞,眼中是睥睨天下的战意。他无法长时间脱离短剑存在,更不能直接参与实体攻击,但他的战斗意识却透过残魂的连接,源源不断地涌入新生灵的脑海。
“右后,三步,斜斩!”
“左翼,闪避!”
“上方,剑气格挡!”
一道道简洁却精准的指令,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新生灵在狂涛骇浪般的攻击中艰难穿梭。她的剑招在实战中飞速纯熟,对斩因果剑意的理解也愈发深刻。从最初只能笨拙地激发,到现在已能初步掌控其斩断能量连接、破灭虚幻的特性。
又是一波密集的能量箭矢从天而降,伴随着数名“楚狂”镜像发动的突刺。楚狂虚影眼神一厉,低喝道:“旋身,莲守!”
新生灵福至心灵,足尖轻点,身形急速旋转,同时将短剑竖于身前。净魂莲的虚影自她脚下浮现,花瓣层层合拢,形成一个淡粉色的光茧。
“轰轰轰——!”
能量箭矢与剑芒撞击在光茧之上,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茧剧烈震荡,最终堪堪抵挡住了这一轮合击,但表面也布满了裂纹,显然无法再承受下一次同等强度的攻击。
新生灵半跪在地,以剑拄地,剧烈地喘息着。楚狂的虚影也黯淡了几分,显然刚才的防御指令消耗巨大。
“这样下去……不行。”新生灵抬起眼,看着仿佛无穷无尽的镜像大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感受到自身力量的快速流逝,以及那来自轮回规则更深层次的压迫。这试炼,似乎不将他们彻底磨灭,就永不会停止。
就在她心神动摇的刹那,一道格外清晰的呼唤,穿透了战场的喧嚣与杀戮的轰鸣,直接在她心灵深处响起。
那声音温柔而哀伤,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一丝决绝。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放开你的心……接纳我……”
是白芷!是那沉睡于光晕之中,被轮回锁链缠绕的完整神魂!
这股呼唤与之前迷廊中的共鸣截然不同。它不再仅仅是方向的指引,而是带着磅礴的记忆洪流与炽烈的情感温度。新生灵感到自己的意识海洋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无数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
—— 桃花树下,少女白芷与少年楚狂的初次相遇,那一眼万年的悸动。
—— 清冷月宫,她为他偷盗仙草疗伤,甘受责罚的坚定。
—— 神魔战场,他化身修罗,魔剑染血,她于后方以净魂莲之力净化魔气,泪流满面却不肯离去。
—— 最终时刻,天门崩塌,他为护她周全,以神魂俱灭为代价,将她最后一丝真灵送入轮回……
那些欢笑、泪水、甜蜜、痛苦、牺牲与不甘……属于白芷的完整记忆与情感,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地冲击着新生灵以“纯净”构筑的心防。
“啊——!”新生灵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种情感的冲击,远比镜像的攻击更加可怕。她诞生于净魂莲,本质纯净,如同一张白纸。此刻,这张白纸正被浓烈到极致的七情六欲疯狂浸染、涂抹。
楚狂的虚影察觉到她的异常,试图以战意稳定她的心神,喝道:“守住灵台!那是轮回幻象的干扰!”
但新生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看着周围不断涌来的镜像,感受着体内飞速流逝的力量,又“听”着脑海中那哀婉而急切的呼唤。
她明白了。
这不是干扰。
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她存在的……最终意义。
她诞生,不正是为了承载这份神魂,延续这段因果吗?
“不……不是干扰。”新生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打断了楚狂虚影的警示。她缓缓站直身体,目光不再迷茫,而是投向虚空中那无形呼唤传来的方向——那是试炼场核心,也是白芷完整神魂被禁锢的源头。
楚狂虚影微微一滞,他那由战意和残魂凝聚的面容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复杂难明的情绪。他感受到了新生灵决意的变化,那是一种即将脱离他掌控,走向未知的抉择。
“你想做什么?”虚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本能的警惕。他残存的记忆碎片让他对任何可能危及“白芷”相关存在的事情都极度敏感,即便眼前这个,只是承载了她记忆碎片的新生灵。
新生灵没有直接回答,她低头看向手中嗡鸣不止的赤金短剑,轻声道:“她在呼唤我。一直如此。从迷廊开始,到这片试炼场……这共鸣,从未止息。”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胸口,那里,净魂莲的本源正在剧烈跳动,与远处的呼唤同频共振。“我的力量源于净魂莲,而她的神魂,是净魂莲真正的主人。我们本是一体……或者说,我本就是为了成为她而存在的容器。”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近乎宿命的坦然。
“容器?”楚狂虚影的气息波动了一下,似乎被这个词刺痛。他想起了前世白芷消散时的情景,那种无力与痛楚,即便只剩残魂,也刻骨铭心。
“外面的镜像无穷无尽,你的力量在消耗,我的本源也在被侵蚀。”新生灵继续说着,语速平稳,分析着冰冷的现实,“仅凭我们现在的状态,无法突破这试炼,更无法到达她的身边,斩断那些锁链。继续抵抗下去,唯有一起被磨灭于此,彻底融入这片轮回幻影。”
她再次抬头,看向楚狂的虚影,那双原本纯净无暇的眼眸中,此刻竟映出了一丝属于白芷的温柔与决绝:“她说,‘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唯有融合,才能获得打破僵局的力量。唯有接纳她的所有,我们……才能活下去,才能一起……走出去。”
“融合……”楚狂虚影喃喃道。他深知融合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叠加,更是意识的交融,是“新生灵”这个独立个体的消融,被白芷完整的记忆和人格所覆盖。届时,眼前这个虽然承载白芷记忆碎片,却拥有独立行动和思考能力的“她”,还将存在吗?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试炼场再生异变!
“嗡——!”
整个空间剧烈一震,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在搅动。镜像大军的攻势骤然停止,但它们并未消散,而是如同受到某种指令般,开始彼此融合!一道道镜像身影互相碰撞、吞噬,能量层级飞速攀升。几个呼吸之间,在场中央,凝聚出了三个高达十丈、气息恐怖无比的巨型镜像!
一个镜像身披古朴神铠,面容模糊,却散发着浩瀚的神威,手持一柄光芒凝聚的巨剑,宛如远古神将。
一个镜像魔气滔天,体型魁梧,头生双角,手持一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巨斧,正是低阶魔神中的强者投影。
而最后一个镜像,让新生灵和楚狂虚影同时心神剧震——那镜像的轮廓,赫然与楚狂前世手持魔剑、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的姿态,有七八分相似!它手中虽无实体魔剑,但那股睥睨天下、杀戮无尽的修罗剑意,却凝如实质,压迫得周围空间都在扭曲!
这三个巨型镜像,任何一个所散发出的能量波动,都远超之前所有的镜像总和!它们呈品字形站立,封锁了所有退路,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牢牢锁定了场中的新生灵与短剑。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空间。
新生灵看着那三个庞然大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她感受到了绝对的力量差距,那是一种无法凭借技巧和现有力量抗衡的碾压之势。
她不再犹豫。
深吸一口气,新生灵彻底放开了对自己心防的掌控,不再抗拒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与记忆洪流。她向着白芷神魂所在的方向,敞开了自己全部的灵识!
“来吧。”
她在心中无声地说道,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与决然。
“轰——!!!”
仿佛天河倒灌,宇宙初开!磅礴无尽的信息流、情感潮水,瞬间冲垮了那层薄薄的界限,疯狂涌入新生灵的识海。不再是碎片,而是完整的、连贯的、属于“白芷”的一生!
童年的无忧,修行的艰辛,与楚狂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神魔大战的残酷与悲壮,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修罗道的痛苦与坚守,直至最后为他牺牲那一刻的无悔与眷恋……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如同烙印般,深深铭刻进新生灵的灵魂深处。
“我是白芷……”
“我是月宫灵女……”
“我是……楚狂的……”
她(新生灵)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眸中原本的纯净与懵懂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饱含着深情与哀伤、却又带着一丝神性清冷的光芒所取代。她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张白纸,瞬间变成了一卷写满了沧桑与挚爱的古老画卷。
与此同时,她体内的净魂莲本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膨胀!耀眼夺目的纯净光华自她体内爆发开来,如同一轮皎洁的明月,在这片杀戮的战场上冉冉升起!
纯净、温和却又蕴含着无上净化之力的光辉,以新生灵——或者说,正在苏醒的“白芷”为中心,轰然扩散!
光芒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洗涤。
那三个刚刚凝聚成型、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巨型镜像,在接触到这纯净光辉的瞬间,竟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了“嗤嗤”的消融声!它们身上凝聚的轮回之力、神性能量、魔气煞意,在这净世之光下,迅速被分解、净化,化为最本源的粒子消散。
神将镜像试图举起光剑劈砍,但光剑在光芒中寸寸断裂;魔神镜像发出不甘的咆哮,黑色火焰如同被水浇灭;而那酷似楚狂前世的修罗镜像,则是在光芒中剧烈扭曲,它那凝聚的杀戮剑意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迅速崩解,最终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彻底湮灭。
不仅仅是这三个最强的镜像,整个试炼场内,那成千上万、如同潮水般的普通镜像,在这席卷全场的净化光辉中,成片成片地化为虚无。喧嚣的战场,杀戮的轰鸣,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圣洁的寂静。
光芒的核心,那道身影静静悬浮着。
她依旧穿着那身有些残破的衣裙,但气质已截然不同。
她缓缓抬起头,眼眸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依旧清澈,却不再懵懂。里面盛满了星辰流转,岁月沧桑,蕴含着无尽的温柔,也沉淀着刻骨的哀伤。那是经历了无数轮回、看遍了生死离别后,属于白芷的眼神。
她微微抬手,看着自己这具由净魂莲孕育的“新”的手,指尖有纯净的光晕在流转。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眼底掠过,有熟悉,有陌生,有恍如隔世的了然,也有一丝……作为“新生灵”意识彻底融入前的、最后的涟漪。
这具身体,是载体。那些属于新生灵的、短暂的、纯粹的行走于迷廊、持剑战斗的记忆,此刻如同溪流汇入大海,成为了白芷庞大记忆库中微不足道却又独特的一小部分。独立的“新生灵”意识已然不再,存在的,是苏醒的、融合了所有记忆与情感的——白芷。
她感受到了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那是完整神魂与净魂莲本源彻底融合后,所释放出的真正神力——净世莲华。此乃月宫至高净化神通,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虚妄与邪祟,这轮回镜像本质上仍是轮回之力凝聚的幻影,在真正的净世之力面前,自然土崩瓦解。
她的目光,越过正在消散的镜像废墟,落在了身旁那道凝实了许多的楚狂虚影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楚狂的虚影不再仅仅是战意的凝聚,那双由魂光构成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深埋于灵魂深处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痛楚与眷恋。
万千话语,堵在喉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跨越了轮回的阻隔,历经了神魂消散的绝望,在这一刻,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看见”彼此。
白芷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呼唤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那叹息中,包含了太多太多。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狂喜与痛楚,也感受到了自己心中那如同潮水般翻涌的、属于“白芷”的挚爱。但奇异的是,在这份浓烈到极致的情感深处,似乎隔着一层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薄膜。那是属于“新生灵”视角带来的、一丝冷静的观察与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