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实地”并非坚实的土壤,而是某种混杂着碎骨与焦黑金属片的、令人不安的松软。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能感受到下方某种脆弱结构的崩塌,发出“咔嚓”的、令人牙酸的轻响,仿佛踩在了无数朽坏的枯骨之上。那股灼热的风并非持续吹拂,而是一阵一阵,如同濒死巨兽残喘的吐息,裹挟着的不仅仅是焦土、血腥、硫磺,更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法则崩坏后残留的、带着腐朽甜腻气息的“死亡”味道。沙砾拍打在灵体上,并非单纯的物理刺痛,每一粒都似乎带着微弱的、充满恶意的残念,试图钻入她的魂体,留下冰冷的刻痕。
她睁开眼,视野的适应过程并非一蹴而就。最初是极致的黑暗与眩晕,随后,暗红色的天幕才如同浸透血污的厚重绒布,缓缓压入她的感知。那红色并非均匀,有的地方深沉如凝固的紫黑血块,有的地方又鲜艳得如同刚刚撕裂的伤口,还在汩汩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扭曲的空间裂痕并非静止,它们像活物般蠕动、延伸、偶尔碰撞,迸发出无声却足以撕裂灵魂本源的闪电。能量风暴是这片天穹唯一的“云彩”,它们无声地盘旋、对冲,将一切敢于靠近的物质或能量搅碎成最原始的粒子。
目光向下,大地的惨状更令人窒息。焦黑色是主调,但那黑色中又泛着各种诡异的光泽——金属熔炼后的暗红,某种巨大生物血液干涸后的幽蓝,以及被至高法则力量侵蚀后留下的、无法形容的污秽色彩。裂缝纵横交错,深不见底,望去只能看到翻滚的、并非纯粹炽热的岩浆,那里面似乎溶解了无数不甘的怨魂,发出只有灵魂才能听见的、永无止境的尖啸。巨大的坑洞边缘光滑得诡异,仿佛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瞬间汽化、挤压而成,内部残留着毁灭性能量的余波,让周围的空气都呈现出不自然的折射。
尸骸。放眼望去,尽是尸骸。并非完整的躯体,更多的是碎片。折断的巨矛如同枯死的树林,矛尖上偶尔还跳动着微弱的神圣火焰或是幽暗的魔光。破碎的甲胄碎片大如门板,上面雕刻着早已黯淡无光的古老符文,有些还被狰狞的爪印或腐蚀的痕迹所覆盖。而那些奇形怪状的尸骸更是触目惊心:有身披鳞甲、头颅却像绽放的诡异花朵的巨兽;有保持着优雅人形、背后却伸展着被撕裂的、如同光织羽翼的神族;也有完全由扭曲阴影和坚硬角质构成、即便死去依旧散发着浓郁不祥的魔物……它们堆积着,层层叠叠,一些庞大的骨架甚至形成了新的、惨白的山丘,成为了这战场地貌的一部分。
远处,那些模糊而巨大的身影每一次碰撞,都并非简单的物理冲击。那是法则的对轰,是“道”与“理”的正面湮灭。当一尊周身环绕着璀璨星图、仿佛执掌宇宙权柄的神圣存在,与一团不断翻滚、吞噬光线的混沌阴影撞在一起时,爆开的不是火光,而是一片区域的“概念”被短暂抹除。空间失去了意义,时间陷入乱流,声音和光线被彻底吞噬,只留下一个绝对虚无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黑斑,片刻后才被周围汹涌的能量重新填充,发出天地愈合般的痛苦呻吟。地动山摇只是最微不足道的表象,真正震撼的,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框架。
近处,厮杀更为具体,也更为残酷。一名身披石甲、高达数丈的巨人,挥舞着缠绕着土黄色光芒的战锤,每一次砸落都引得大地龟裂,但对手——一群迅捷如鬼魅、在阴影中跳跃的蝠翼魔物——却不断在他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腐蚀性伤口,石甲剥落,露出圣歌的天使,羽翼已被污血染黑大半,光杖挥洒出的净化光雨,与一片席卷而来的、由无数哀嚎面孔组成的黑色潮汐激烈对冲,发出“滋啦”作响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音。
这里,就是楚狂记忆烙印中那片崩塌了天门、陨落了神躯的终极战场!是轮回镜界以其无上伟力,模拟出的、灌注了真实历史残韵与毁灭法则的——轮回试炼场!
新生灵站立在这片杀戮风暴的边缘,渺小得如同飓风中的一粒尘埃。她的灵体核心,那构成她存在本质的能量旋涡,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和幅度剧烈震颤着。这不全是因为环境的恐怖,更源于一种来自本源的、深刻的共鸣。这片天地间弥漫的每一缕气息——那神血浸染土壤后蒸腾起的、带着神圣悲怆的煞气;那魔物疯狂咆哮时震荡出的、纯粹毁灭与混乱的战意;那无数神通、魔法、道术对撞后残留的、支离破碎却依旧危险的法则碎片……所有这些,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弦,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着,而震动的源头,正与她怀中那柄赤金短剑,与剑内沉睡(或者说被禁锢)的楚狂残魂,紧密相连!
“嗡——!”
短剑的震颤不再是轻微的嗡鸣,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哀嚎般的、高频率的尖啸!剑鞘似乎已经无法束缚其内的狂暴,暗金色的剑身自主地透射出灼热的气息。那道狰狞的疤痕,此刻不再是沉寂的印记,它如同活了过来,搏动着,起伏着,仿佛一颗被囚禁的、愤怒的心脏!血金色的光华不再是流溢,而是如同压抑不住的火山熔岩,从疤痕的缝隙、从剑柄与剑鞘的连接处喷薄而出,在她身前形成一片朦胧而危险的光晕。短剑变得滚烫,甚至让她环抱的手臂感到了清晰的灼痛,那温度并非纯粹的物理热量,更带着一种渴望撕裂、渴望痛饮、渴望回归战场的疯狂意志!
它记得这里!楚狂的残魂,记得这片他曾经纵横捭阖、浴血搏杀,最终亦于此陨落的土地!这里的空气,这里的杀戮,这里的毁灭与疯狂,都是刻入他灵魂最深处的印记!
就在这时——
“轰隆!”
并非雷鸣,而是重物猛烈拍击空气产生的爆鸣!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烂血肉与硫磺恶臭的腥风,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她的后背灵体之上,让她一个趔趄,几乎栽倒。
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那暗红色的天光。她猛地抬头,瞳孔中倒映出一头恐怖的魔物。它大约三丈高,类人形而立,但全身覆盖着厚重、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暗紫色鳞片。背部一对巨大的、由扭曲骨骼和黑色皮膜构成的翅膀尚未完全展开,但带来的压迫感已如山峰倾颓。头颅像是一颗被拉长的蜥蜴头,头顶三根弯曲的犄角闪烁着不祥的乌光,血盆大口张开,露出层层叠叠、如同锉刀般的利齿,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唾液正不断滴落,在地面的焦土上灼烧出一个个小坑。它那车轮般大小的猩红瞳孔中,没有丝毫理智,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残忍与毁灭欲望,牢牢锁定了这个突然出现、气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物”。
没有任何警告,也没有任何迟疑,这头骨翼魔物的利爪已然撕裂空气,五根如同短剑般的漆黑指甲上缠绕着粘稠的紫黑色魔气,所过之处,连空间都留下淡淡的腐蚀痕迹,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新生灵纤细的头颅狠狠抓下!攻击未至,那凝练如实质的杀气已然穿透了她的灵体防护,让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冰冷的战栗。
死亡,在这一刻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新生灵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她足尖一点焦黑的地面,灵体向后飘退,同时怀中赤金短剑自主激射出一道凝练的血金色剑气!
“嗤!”
剑气精准地斩在那魔物的利爪之上,发出如同切割败革的声音。那魔物的利爪应声而断,暗紫色的魔血喷溅而出,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然而,那魔物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断裂的伤口处肉芽疯狂蠕动,竟瞬间再生出了一只更加狰狞的骨爪!它发出更加暴戾的咆哮,再次扑上,同时,周围厮杀的“身影”中,又有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它们并非真正的远古神魔,而是轮回镜界利用此地残留的战意、煞气以及闯入者的气息,模拟凝聚出的**轮回镜像**!它们没有理智,没有恐惧,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本能,以及……对“异数”的绝对敌意!
更让新生灵心头一沉的是,这些镜像的气息、形态,甚至攻击方式,都在飞速地变化、调整!它们似乎在“学习”,在“复制”!最初那魔物的攻击还显得有些呆板,但几次交锋后,它的扑击角度更加刁钻,利爪上附带的魔气也更加凝练,甚至隐隐带上了一丝……“斩因果”剑意的锋锐感?它们在模仿楚狂的剑意!
“嗖!嗖!嗖!”
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止是魔物,还有身披残破神甲、眼神空洞的神族镜像,有驾驭着元素风暴的古老元素生灵镜像,有体型小巧却速度惊人的刺客类镜像……它们放弃了彼此间的厮杀,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战场的各个角落,朝着新生灵蜂拥而来!
数量之多,远超之前在迷廊中遭遇的镜影守卫!而且,每一个都在飞速地进化、适应!
新生灵挥动短剑,血金色的剑弧纵横交错,将扑来的镜像不断斩灭。这些镜像的个体实力或许不算顶尖,但它们那恐怖的数量、不死不休的纠缠,以及那令人心悸的“学习复制”能力,让她瞬间陷入了苦战。
每一剑挥出,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与魂力。净魂莲的净化之力在如此混乱、暴戾的环境中,效果大打折扣,只能勉强护住自身不被那浓郁的煞气和负面情绪侵蚀。
短剑的嗡鸣声中,除了战意,也多了一丝凝重。楚狂的意念传递而来,不再是清晰的指令,而是一种高度专注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战斗直觉,引导着短剑格挡、闪避、反击。他能感觉到这些镜像的难缠,它们并非实体,而是规则与能量的造物,普通的攻击难以彻底灭杀,即便被斩灭,其核心的轮回之力很快又能在战场其他地方重新凝聚成形!
这简直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车轮战!目的就是要将闯入者的每一分力量、每一丝意志,都彻底磨灭在这片古老的战场上!
新生灵且战且退,试图寻找这片战场的边界或者薄弱点,但放眼望去,只有无尽的厮杀与毁灭。天空是血红的,大地是焦黑的,敌人是无穷的。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悄然噬咬她的心灵。
难道,真的要陨落于此?连同楚狂的残魂,一起被这轮回试炼场吞噬、同化?
就在新生灵灵体力量飞速消耗,心神因持续的高压战斗和绝望氛围而开始摇曳之际——
她怀中的赤金短剑,猛然爆发出了一股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
并非之前那种纯粹剑意的爆发,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接近本源的灵魂悸动!
是楚狂的残魂!
在经历了迷廊中的共鸣、莲径的心魔考验、赤霄剑灵的诘问与馈赠,以及镜界之心前世烙印的刺激后,他那破碎的、沉寂的意志,在这模拟的、却无比真实的神魔战场环境中,在那无处不在的、与他本源高度契合的修罗战意与煞气的滋养下,终于产生了质的蜕变!
短剑之上,那流淌的血金色光华不再仅仅局限于剑身,而是开始向着剑柄上方、前方的虚空蔓延、汇聚!
起初只是模糊的光晕,但随着战斗的持续,随着斩灭的镜像越来越多(这些被斩灭的镜像似乎也化为了某种养料),那光晕逐渐变得凝实,勾勒出一个隐约的、挺拔的轮廓。
那是一个男子的虚影。
黑衣,黑发,身姿挺拔如孤峰傲立。面容依旧模糊,看不真切,但那一双仿佛蕴藏着无尽血海与寂灭星辰的眸子,却已然凝聚出了令人心悸的实质光芒!那目光冰冷、锐利、充满了睥睨天下的狂傲与历经万劫不灭的坚韧!
正是**楚狂**!
并非实体,甚至算不上完整的魂体,只是一道由精纯魂力、修罗剑意以及战场煞气暂时凝聚而成的**虚影**。他依旧无法脱离赤金短剑,虚影的根基与核心仍在剑身之内。
但,这已经足够了!
当这道虚影出现的刹那,整个战场的喧嚣仿佛都为之一静!那些疯狂扑来的轮回镜像,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它们那空洞的“目光”中,似乎本能地流露出了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那是低位生灵面对至高猎食者的天然战栗!是对“修罗”之名的刻骨铭记!
新生灵怔怔地看着那道悬浮于短剑上方的虚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激动。她终于,再次“看”到了他,哪怕只是一道虚幻的影子。
楚狂的虚影,缓缓抬起了那由光晕凝聚而成的手,并非握住短剑,而是朝着前方汹涌而来的镜像洪流,做了一个简单的下劈动作。
没有声音,没有华丽的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