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紫苏若有所悟,渐渐睁大的眼睛,继续说道:“辛夷在慈宁宫,看得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明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她今日向你我示好,未必是指望我现在一个区区婕妤能给她什么实质的好处,不过是在提前下注,赌一个未来的可能罢了。若他日我真能凭借子嗣,在这后宫站稳脚跟,更进一步,那么她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便是她日后在宫中的一份珍贵香火情,一条或许能救急的退路。即便最终我不能如愿,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顺势递了句话,惠而不费,并无什么损失,审时度势,多方押宝,这才是真正聪明人的生存之道。”
紫苏听得彻底怔住了,手上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
她原本只以为是旧日情分使然,却从未想到这背后竟还隐藏着这番功利考量。
紫苏看着自家小主在氤氲水汽中依然沉静的侧脸,心中既是钦佩小主看得如此透彻,又是酸楚,身处深宫,不得不时刻揣度人心,步步为营。
“可是……”紫苏迟疑了片刻,整理着有些混乱的思绪,开口道:“就算辛夷有她的算计和考量,可无论如何,这对小主您眼下总是有利的,至少我们知道了太后的安排和皇后娘娘的态度,心中有了底,也好提前筹谋,早做打算。”
“打算?”
梨花轻轻重复了一句,将捏在指尖的花瓣重又扔进水中,“如今之势,已如箭在弦上,容不得我们多做他想了,太后既然已经说动了皇后,这步棋便算是落定了。我如今,不过是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一颗被执棋者看中的棋子。”
执棋或者被执棋,很多时候,不过都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紫苏重又舀起一瓢水,浇在梨花的肩头,忍不住又将话题拉回了最让她忧心之处:“可是小主,若是一切真如太后娘娘所愿,将来孩子生下来,若是皇子,恐怕就要立刻抱到坤宁宫去,记在皇后娘娘的名下,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那您这个怀胎十月的生母,又该如何自处?”
梨花拨开一缕粘在颊边的发丝,听见紫苏说这话,不禁轻轻一笑,十分平静。
“你以为皇上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吗?会眼睁睁看着谢家,凭借后宫之力,再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吗?”
紫苏闻言怔了怔,有些迟疑,“可太后娘娘她心意已决,态度坚决,而且这于皇后娘娘而言,确实是稳固地位,延续谢家荣光的上策,太后定然会极力促成,甚至不惜不惜动用一切手段……”
若不是徐氏生下的那个皇子,过于病弱,朝不保夕,难以养大,恐怕早已被皇后揽在手中,哪里还轮得到今日这般筹谋。
梨花却是不以为意,淡笑道:“太后身份尊贵,统摄六宫,这不假,可皇上才是真龙天子,才是手握天下权柄的至高君主,你想想想徐氏的前车之鉴,为什么皇上连一个不知能不能养大的病弱皇子,都不肯交给皇后?皇上对前朝盘根错节的谢氏,早已心存忌惮。他怎么会愿意,又如何能容忍,谢家凭借后宫之力,再名正言顺地扶持一个皇子出来?”
紫苏点点头,觉得确有道理,但一想到孩子生下来后可能面临的复杂局面,又不禁忧心忡忡,眉头紧锁,“即便皇上心中不愿将孩子交给皇后抚养,可太后和皇后那边,届时筹谋落空,定然不会轻易罢休,只怕会恼羞成怒。”
到时候身处旋涡中心,岂不是要承受来自太后和皇后两边的巨大压力?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梨花抬眸看向紫苏,一字一句地吩咐道:“从明日起,我的饮食起居,一应事宜,你要亲自经手,加倍仔细,绝不能假手他人,尤其是入口之物和贴身用品。”
“是,奴婢明白。小主放心,” 紫苏郑重点头,“奴婢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日后小主的饮食、汤药、熏香、衣物、首饰,一应物品奴婢都会亲自检查,反复确认,绝不让任何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护得小主周全。”
梨花微微颔首,将身子往温热的水中沉了沉。
从太后决定停药的那一刻起,她就如同踏上了一条独木桥上,前路或许是母凭子贵的繁花似锦,或许是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
但无论如何,再无退路。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水波轻轻晃动的声音。
良久,梨花从深沉的思虑中回过神来,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在烛光下闪烁,“紫苏,你说,若上天眷顾,真有了孩子……那孩子,是会像谁多一些?”
问出这句话时,她的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元岁寒的脸,心尖微微一颤。
紫苏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希冀的笑意,柔声回道:“若是位小皇子,定会像皇上一般,英明神武,天资卓绝,若是位小公主,定会像小主您一般。”
梨花闻言,唇角微微上扬,泛起一丝真切温柔的浅淡笑意,笑意如同初春融雪,瞬间驱散了眉宇间惯有的清冷与疏离,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生动明亮起来。
夜色渐深,窗外万籁俱寂,连偶尔鸣叫的夏虫似乎也感到了疲惫,悄然歇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