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河县,天气阴沉,像是憋着一场下不来的雨。
县委大礼堂里,灯火通明,冷气开得有些足,吹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微的疙瘩。
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即将召开。
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礼堂里已经坐了七八成的人。这是一个由职位和级别构筑而成的微缩世界。前三排,是县里的主要领导和各局、各乡镇的一把手,他们或低声交谈,或闭目养神,姿态从容。中间区域,是各个单位的副职和中层骨干,气氛要活跃一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和信息。最后面,则是那些资历尚浅的年轻副科,他们坐得笔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严肃,像一群等待检阅的新兵。
人社局局长李卫国坐在第二排,巨大的搪瓷茶缸放在腿边,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盯着主席台上那排空着的座椅,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这三天,他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来打探消息的,来诉苦的,来表达忧虑的,络绎不绝。他一概用“等开会就知道了”挡了回去,但自己心里的那块石头,却越压越沉。
不远处的王建业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正和旁边的财政局长谈笑风生,温和的笑容一如往常,仿佛三天前在书记办公室里的那场风暴从未发生。只是他端着茶杯的手,偶尔会用杯盖无意识地反复刮着杯沿,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上午九点整。
随着侧门被推开,礼堂里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县委书记赵长东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紧随其后的,是县长和其他几位县委常委。
但今天,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越过了那些熟悉的面孔,落在了走在赵长东身侧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沈铭。
他穿着一件最普通的白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像其他领导那样环视会场,目光平视前方,仿佛眼前这数百名干部,不过是些没有生命的桌椅。
主席台上,座次安排打破了常规。赵长东自然是居中而坐,但他的左手边,通常属于县长的位置,今天却空着。沈铭被安排在了赵长东的右手边,一个极其显眼,也极其微妙的位置。
这个座次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王建业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李卫国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赵长东没有多余的开场白,他试了试麦克风,沉稳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同志们,今天这个会,不讲成绩,不念稿子,只讲问题。”
一句话,让刚刚坐稳的干部们,心头都是一凛。
“远星科技的项目,大家都知道了。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能不能接住,能不能吃进嘴里,靠的不是我们桌子上的优惠政策,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办事效率,是我们清河县整个干部队伍的精气神。”
赵长东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但是,我们现在的精气神,足不足?我看,未必。”
“有的同志,一杯茶,一张报纸,就能坐一天。有的单位,一份文件,盖十几个章,能走半个月。群众来办事,门好进了,脸好看了,但事还是不好办。这种状态,别说迎接凤凰,就是留住家里的麻雀,都难!”
话音很重,台下鸦雀无声,许多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今天,我们就要解决这个问题。要动一次大手术,要把附着在我们队伍肌体上的锈,彻底刮掉。”赵长东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沈铭,“作风建设及推行全新考核体系的决定(草案)》。”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铭站起身,走到发言席前。他没有带任何文件,只是将麦克风调整到合适的高度。
整个礼堂里,只有他清晰、平稳,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声音在回响。
“根据县委决定,为彻底扭转我县部分干部存在的‘庸、懒、散、浮、拖’等作风问题,激发队伍活力,提升行政效能,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将在全县范围内,推行全新的干部工作量化考核体系。”
台下开始出现轻微的骚动。又是考核,年年都考,换汤不换药罢了。不少人心里想着,端起茶杯,准备迎接一次冗长的政策宣读。
“新的考核体系,核心有三点。”
沈铭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指标全量化。将全县所有行政、事业编制人员的日常工作、重点任务、服务对象满意度、创新性成果等,全部拆解为可量化、可追溯的积分。完成加分,出错扣分,延误扣分,被投诉,加倍扣分。所有积分,实时录入内部系统,公开透明。”
台下的骚动声大了一些。实时录入?公开透明?这意味着,谁干了多少,谁没干,再也无法用漂亮的总结报告来掩饰了。
“第二,排名全公示。以月为单位,对所有干部的积分进行排名。排名结果,直接在县委内部办公网首页公示,并下发至各单位。谁在前面,谁在后面,谁在中间,一目了然。”
“哗……”
人群中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呼。这比扒了裤子还难受!以后每个月都要被拉出来“游街示众”?那些常年排在后面的老同志,脸往哪儿搁?
李卫国的脸色铁青,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单位那几个老油条被挂在网上的窘迫样子。王建业则低着头,手指在桌子
沈铭对台下的反应置若罔闻,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声音陡然转冷,像一把淬了冰的刀。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结果全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