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东办公室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
“铁饭碗”三个字,是清河县乃至整个体制内,维系着无数家庭安稳与尊严的基石。而赵长东此刻的言语,无异于说要亲手在这块基石上,砸出一道裂缝。
人社局局长李卫国那张常年因发火而涨红的脸,此刻竟有些发白。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像一名听到冲锋号却被告知要向后转的士兵,眼神里充满了错愕与不解。
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王建业的反应则内敛得多。他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只是那笑意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凝固在嘴角,没有抵达眼底。他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赵长东,又落在了他身侧那个如标枪般站立的沈铭身上,最后又回到了赵长东脸上。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秒钟,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书记,您……您是说笑的吧?”李卫国干巴巴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他试图从赵长东的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赵长东没有理会他,只是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都坐吧。”
这个动作本身,就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接下来的谈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结束的。
王建业和李卫国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两人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像是等待宣判。
办公室里,只剩下老式挂钟单调的滴答声,和三个人刻意放缓的呼吸声。
“建业同志,你在组织部多少年了?”赵长东没有看他,只是拿起了桌上的紫砂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的杯子续水。
王建业立刻欠了欠身子,回答道:“回书记,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赵长东点点头,“那我们县里干部的基本情况,没人比你更清楚。你跟我说句实话,我们这支队伍,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王建业的心猛地一沉。这个问题,太大了,也太致命了。说好听了,是粉饰太平,欺上瞒下;说难听了,是揭自己的短,否定自己过去二十年的工作。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十几种滴水不漏的官方说辞,但话到嘴边,看着赵长东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他知道,今天这些套话不管用了。
“书记,我们清河的干部队伍,总体上是好的,是经得起考验的。”王建业斟酌着词句,先定下了一个安全的基调,然后话锋一转,“但是,也确实存在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比如,部分老同志思想有些僵化,创新意识不足;一些年轻干部呢,又有些心浮气躁,缺乏基层锻炼。工作作风上,‘庸、懒、散’的现象,在个别单位、个别同志身上,也确实是存在的。”
他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既承认了问题,又将问题限定在“部分”、“个别”的范围里,堪称教科书般的汇报艺术。
赵长东听完,不置可否,又转向李卫国:“卫国同志,你呢?你是炮筒子,跟我说点实在的。”
李卫国是个直肠子,他不像王建业有那么多弯弯绕。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书记,实在话就是,现在好多人,根本就没心思干活!一天到晚,琢磨的不是怎么把工作干好,而是怎么能不担责任,怎么能不出错。一份文件,能在几个科室里转半个月,谁都怕签字,谁都怕担责。长此以往,这队伍就废了!”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重重一拍大腿:“就是欠练!在部队里,这种兵,早被我一脚踹到禁闭室去了!”
赵长东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两人一眼。“一个说‘个别’,一个说‘好多’。看来,问题是确实存在的,只是严重到什么程度,我们自己人,看法都还不统一。”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铭:“沈铭,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这一刻,王建业和李卫国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沈铭身上。他们知道,正戏要开始了。
沈铭上前一步,没有看两位局长,只是对着赵长东,也像是对着那副巨大的清河县地图,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开始陈述。
“我的想法,刚才在电话里跟书记汇报过。我认为,干部作风问题的根源,在于考核机制的失效。干好干坏一个样,奖惩不明,升迁靠的不是业绩,而是资历和关系。这种环境下,必然导致‘劣币驱逐良币’。”
他的声音很平,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那层名为“稳定”的表皮,露出了底下溃烂的组织。
“所以,我建议,推行一套全新的‘干部工作量化考核’体系。”
“第一,指标量化。将所有工作,从办文办会到项目落地,全部转化为可量化的积分。公开透明,实时更新。”
“第二,排名公示。每月排名,季度通报,让混日子的人无处遁形。”
当沈铭说到这里时,李卫国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而王建业则不动声色地端起了茶杯,轻轻吹着水面的热气。
“第三,”沈铭的语调陡然转冷,“结果挂钩,启动‘末位淘汰制’。年度总评排名末位的干部,就地免职,或降级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