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交易点东侧的空地上,晨露还凝在沙砾间,三十名各部落的年轻人已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里的桦木符号板打磨得光滑温润,边缘用兽皮条包了边,避免磨伤手掌——这是小木特意让人加工的。原本堆放钢锭的土坯房被改造成“联盟商学院”首间教室,墙面上用红褐两色矿石粉绘制的符号图谱格外醒目:左侧“基础符号区”里,“□”“△”等图形旁用小字标注着部落俗称,连不识字的农人都能看懂;右侧“组合符号示例墙”更精致,“武器库”符号旁画着架满钢刀的木屋,“灌溉区”则配着竹管输水的田间图景,颜料顺着土坯纹路晕开,倒添了几分生动。
“今天我们学‘交易符号’。”小木戴着那副琉璃眼镜,镜片在晨光下泛着淡蓝光泽,他用石笔重重敲了敲墙上的“○+☆=盐贸易”,石笔尾端的兽毛扫过符号,留下细痕,“‘○’代表商队——你们看这圆圈,像不像驼队围成的营地?‘☆’代表盐,棱角分明,就像盐湖里结的盐晶。合起来,不管对方是西域牧民还是东方渔人,一看就懂你们是来做盐生意的。”
人群中“哗啦”一声骚动,沙鼠部落的沙苗猛地站起来,桦木符号板差点从膝头滑落。他慌忙按住板上歪歪扭扭的炭笔符号,指尖还沾着昨晚练习时蹭的炭灰:“小木大师,要是我们用粟米换安息香,该怎么画?”他身后的岩芽立刻往前凑了凑,发梢上还别着朵刚摘的沙棘花,笔尖在符号板边缘轻点补充:“还要标注换多少,比如一百斤粟米换五十斤安息香——上次我跟粟禾首领去仓库,亲眼见过麻布口袋上的斤两标记。”
小木笑着点头,转身在兽皮黑板上快速勾勒。他先画个饱满的“△”,在旁边用石笔戳了十二个小点:“这是‘农田/粮食’符号,三角像粟米穗,小点就是饱满的谷粒。”接着写“100斤”,数字用粗横杠叠加,旁边特意画了个标准麻布口袋作参照;再画个卷曲的“?”,标注“安息香专属符号”——这形状是模仿安息香燃烧时蜷曲的烟纹,最后用双向箭头连接,箭头尾端画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寓意公平交换。“这样就清晰了。”他举起新做的铜制符号印章,蘸上磨细的黑色矿石粉,在沙苗的符号板上一按,“十”的横杠符号边缘齐整,比手绘好看十倍,引得年轻人纷纷伸手去摸,指尖划过冰凉的铜印痕迹,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商学院的喧闹声顺着风飘到半里地外的冶铁坊时,狼骨正蹲在三号熔炉旁。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脊梁上沾着点点铁屑,汗水顺着肌肉纹路往下淌,滴在灼热的地面上,“滋”地一声蒸发成白雾。他手里捏着根烧焦的木棍,在地上画得专注,木棍头都磨秃了,熔炉的剖面图画得格外细致,火膛位置用焦黑的木炭圈了三圈,旁边歪歪扭扭的“风大”二字,笔画用力过猛,都嵌进了泥地。赤牙拎着水囊走过来,铁制水囊碰撞着腰间的钢钳,发出“叮当”声:“你小子蹲这儿半天了,地上画的是天书?”他把水囊往狼骨怀里一塞,囊口的兽皮塞子还带着余温。
“火膛太窄,风过不去。”狼骨猛灌了口水,水珠顺着他下巴的胡茬滴落,他用胳膊肘抹了把脸,黑灰在脸上蹭出一道印子,指着熔炉底部的风口,“以前我们在戈壁烧兽皮取暖,火塘挖得比磨盘还宽,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火苗能舔到帐篷顶。你看这个熔炉,风箱口跟石缝似的,风刚进来就被堵死,再使劲拉风箱也是白费力气。”他用木棍在地上划出拓宽的轮廓,“往两边各挖半尺,弄成‘八’字形,风从两侧兜进来,炉火保准能窜到半人高。”
赤牙眼睛“唰”地亮了,他一把扔掉手里的钢钳,钢钳重重砸在铁砧上,发出刺耳的回响:“快!把炉里的钢锭夹出来!”两名工匠立刻上前,用裹着防火泥的长钳夹住通红的钢锭,钢锭表面还在冒着火星,映得众人脸上一片赤红。拆开火膛的防火泥时,果然发现风箱接口处窄得只能塞进拳头,风力被挡得严严实实。按狼骨的法子拓宽后,赤牙亲自拉动风箱,木柄“嘎吱”作响,炉火“轰”地一下窜起半尺高,焰尖泛着刺眼的青白色,连远处的工匠都惊呼起来:“这火烈得能把石头烧化!”赤牙拍着狼骨的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坐在地:“你小子藏得够深,以前在狼头部落是不是偷偷当过铁匠?今天算你超额完成,赎罪册上给你画个大‘√’,以后每天少拉一个时辰风箱。”
狼骨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他低头往炉膛里添煤,炭块碰撞发出“噼啪”声,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怀里的赎罪记录册被体温焐得温热,他用指尖摩挲着封面上的联盟符号,那是赤牙亲手画的,每一页的“√”都越来越规整——赤牙说,等这些符号攒够一整本,他就能从拉风箱的杂活,换成学锻打钢器的手艺,到时候就能像其他工匠一样,在成品钢刀上刻下自己的标记。
正当冶铁坊的新熔炉试火成功,工匠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时,交易点入口传来“叮铃当啷”的驼铃声——这声音和西域其他部落不同,驼铃是用青铜铸的,音色更浑厚。霍尔带着法尔斯商队穿过晨雾走来,三十峰双峰驼的驼峰都绑着鼓鼓囊囊的兽皮货袋,货袋边缘绣着螺旋状的沙纹图腾,在晨光下泛着暗金色。“阿石首领,我们带来了‘诚意’。”霍尔掀开最前面的革包,露出二十块拳头大的黑石,石头打磨得光滑圆润,表面泛着幽蓝光泽,“这是黑石山的‘磁石’,你们的钢刀一靠近就会被吸住,炼钢时加进去,钢器能比现在坚韧三成,砍断青铜刀跟切兽肉似的。”
那时快步上前,指尖刚碰到磁石,就被一股吸力粘住,他笑着把磁石往腰间的钢刀凑去,刀刃立刻“嗡”地一声贴了上去,连刀鞘上的铁扣都被吸得微微颤动。“这东西简直是冶铁神器!”他转头朝冶铁坊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声音刚落,赤牙就提着沾着火星的钢钳跑了过来,眼睛瞪得比磁石还大:“阿石首领,快给我试试!要是真能提高钢质,我今晚不睡觉都要开炉!”
“我们要换粟米种子和灌溉技术。”霍尔搓了搓手,他的粗麻布长袍上还沾着绿洲的沙粒,语气带着急切,“上次换的粟米煮成粥,我那小儿子连喝三碗,说比野麦粥香十倍。这粟米不仅好吃,产量还高——我们部落的野麦亩产不足一石,你们的粟米却能收两石,简直是神赐的粮食。还有小木大师的‘竹管引水法’,我们绿洲的水都积在洼地,就是引不到田里,去年旱死了一半庄稼,再不想办法,族人就要挨饿了。”他指着商队里几个背着石刀的年轻人,“他们是部落最聪明的农人和工匠,连部落的水坝都是他们修的,跟着麦隆首领和小木大师学,肯定能学会。”
“可以。”那时干脆地答应,抬手冲仓库方向招了招手,立刻有两名族人扛着麻布口袋走来,袋子上用红漆画着“高产一号”的符号,“这里面是两百斤粟米种子,全是岩芽标记的变异苗结的,颗粒比普通粟米大一圈,耐旱性更强,就算一个月不下雨也能发芽。小木会带工匠教你们做竹管和抽水机,麦隆的屯田点还留着专门的试验田,让你们亲手操作。”他话锋一转,指了指霍尔手里的磁石,“但我有个条件,磁石的开采方法要共享——联盟的钢器技术可以教给你们,你们的磁石矿脉也不能藏着掖着。”
霍尔毫不犹豫地拍了胸脯,让人从驼背上取下一卷兽皮地图。这地图用炭笔绘制,边缘用沙鞣革包边,能防水防蛀,上面清晰标注着黑石山的轮廓,磁石矿脉用红色玛瑙粉画出,像一条蜿蜒的红蛇。“磁石矿在黑石山北坡,那里的石头一敲就碎,很好挖。”霍尔用手指戳了戳地图上的“×”符号,“但要注意,挖的时候不能用铁镐,一碰到磁石就会被吸住,要用石镐,最好是花岗岩做的,坚硬还不被吸。”小木立刻拿出铜制的“合作”印章,蘸上鲜红的矿石粉,在地图中央重重一按,印章上的联盟符号和法尔斯太阳图腾交叠在一起,他小心地把地图卷好,塞进皮质的“资源图谱册”里,册子上已经收了黑铁部落、粟末部落的资源图,越来越厚实。
三天后,法尔斯的年轻人跟着麦隆来到盐碱地屯田点。此时的屯田点已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粟苗长到了膝盖高,叶片上还挂着晨露,阳光一照,像撒了满地的碎钻。岩芽正带着几个农人给变异粟苗做标记,她手里的红色绸带是用粟末部落的蚕丝织的,在绿苗中格外显眼,旁边的木牌用刀刻着“高产一号”,字迹虽然稚嫩,却刻得很深。“你们看这株。”她轻轻托起沉甸甸的粟穗,穗子上的谷粒饱满得快要裂开,“普通粟穗只有九十粒种子,这株有一百二十粒,而且茎秆更粗,刮风也不会倒。”她翻开兽皮记录册,上面画着这株粟苗每天的生长变化,从发芽到抽穗,每一幅都标着日期和高度,“我们要单独收割、单独储存,明年种在专门的试验田,说不定能培育出亩产三石的新品种。”
法尔斯的农人忍不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触摸粟苗的叶片,指尖沾到的露水凉丝丝的。他们的绿洲虽然水源充足,但种的野麦茎秆细弱,一掐就断,哪像联盟的粟苗这样茁壮。“我们的土地比这里肥沃十倍,要是种上这种粟米,族人每年都能吃饱饭。”名叫卡伦的年轻人用刚学的通用语说道,他的发音还带着卷舌音,却格外认真,“去年冬天,部落里有三个老人因为没有粮食饿死了,要是早遇到联盟,他们就不会死了。”他旁边的同伴默默点头,伸手轻轻拂去粟叶上的沙尘,眼神里满是渴望。
麦隆笑着递过《粟米种植手册》的抄本,手册用厚实的桦树皮装订,每页都用桐油浸过,防水耐用。“不光要学种植,灌溉技术更重要。”他带着众人来到引水渠旁,渠边的竹管埋在地下,只露出每隔几步的接口,接口处用鱼骨胶密封得严严实实,连一滴水都不漏,“小木大师的竹管引水法,比挖水渠省一半人力,而且竹管埋在地下,不怕沙暴掩埋,水的蒸发量也少。”他拿起一根竹子,用石刀演示切割技巧:“竹子要选三年以上的老竹,内壁光滑,不容易堵,切割的时候要斜着下刀,这样对接更紧密。”卡伦等人立刻动手,虽然石刀用得生疏,竹子被切得歪歪扭扭,但每个人都学得格外认真,连手指被竹刺扎破都顾不上擦。
商学院的第一堂实践课选在交易点最热闹的广场上,小木特意让人搬来几张矮木桌,桌上摆着钢刀、盐袋、玛瑙等交易品,连秤砣都备好了——这是赤牙用废钢锭打造的,精准度比石秤高十倍。年轻人被分成五组,每组都拿着符号板、印章和记录册,一组扮演联盟商队,穿着统一的兽皮袍,腰间挂着联盟徽章;一组扮演法尔斯商队,用红布缠着头,模仿西域人的打扮;剩下三组则是于阗、月氏、风蚀部落的观察员,手里拿着小木提前画好的“评分表”。月驰作为特邀讲师,穿着崭新的钢甲,腰间的弯刀擦得锃亮,他来回踱步点评:“谈判不是喊口号,要先算成本。这把钢刀,炼它用了三斤铁矿、半斤木炭,烧了两个时辰的火,成本至少值两斤盐——你们要是换一斤盐,就是亏本,联盟的商队不能做这种糊涂生意。”
扮演联盟商队的沙苗脸一红,立刻用湿布擦掉符号板上的旧报价,重新写下“钢刀一把=盐两斤+玛瑙一颗”。他刚写完,霍尔就牵着骆驼路过,看到符号板忍不住笑出声,他的胡须上还沾着刚吃的粟米粥米粒:“小老弟,做生意不能这么混为一谈。玛瑙是穿在身上的饰品,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是奢侈品;盐是每天都要吃的,是必需品,两者要分开算。”他拿起石笔,在符号板上画了两条线,一条写“钢刀=盐两斤”,另一条写“钢刀=玛瑙两颗”,“这样才合理——要是遇到缺盐的部落,就换盐;遇到喜欢装饰的部落,就换玛瑙,灵活变通才能赚更多。”他补充完“等价交换”的符号公式,又从驼背上取下一颗红玛瑙递给沙苗:“这个送你当学费,以后跟法尔斯商队做生意,报我的名字,给你多算一成利。”
实践课结束时,沙苗的符号板上记满了笔记,炭笔字密密麻麻,边缘还画着小问号,准备回去请教小木;岩芽则画了一幅生动的贸易场景图,画面里联盟商队和法尔斯驼夫围着符号板交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连骆驼的表情都画得活灵活现。小木把这些笔记和图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打算编成《商学院实践册》,他用麻绳把兽皮纸装订好,在封面上用金粉矿石画了个大大的“商”字:“以后每个月都有一次实战演练,我们还要组织大家跟着商队去西域、去东方,在真刀真枪的交易里学本事,让联盟的商队走到哪里都不吃亏、不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