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拧钥匙,发动机只是哼哼几声,就是不着。电量指示表的指针不断下跌,车灯越来越暗。
车外,北风呼啸,卷着雪片砸在车窗上。车内温度急剧下降,呵气成冰。
王建军绝望地拍了下方向盘。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看了眼油表,还有半箱油,不该熄火啊。
他裹紧棉袄,决定下车看看。刚推开门,一股寒风就灌了进来,刮得他脸生疼。绕到车前,打开引擎盖,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呻吟。
很轻,像是风吹过电线的声音。但又不像。
又一声。这次更清晰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王建军全身汗毛倒竖。他猛地回头,四下张望。除了白雪和墓碑,什么也没有。
“救...命...”
声音是从墓园深处传来的。
王建军腿都软了。他想跑,但两脚像是被钉在了雪地里。
“救救...我的孩子...”
声音断断续续,在风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王建军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小宝出生时难产,妻子在产房里嚎了整整一夜。当时他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替她受苦。
最终,他咬咬牙,从后备箱拿出扳手和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墓园走去。
“有人吗?”他喊道,声音发抖。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
他继续往里走,手电光在墓碑间跳跃。雪地上的脚印早已被新雪覆盖,看不出任何痕迹。
突然,他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手电飞出去老远,咔哒一声灭了。
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
王建军趴在雪地里,不敢动弹。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是要蹦出胸腔。
渐渐地,他听见另一种声音。
像是刨土的声音。嚓,嚓,嚓。
还有断断续续的呻吟。
他慢慢抬起头,循声望去。在墓园最角落的地方,似乎有个白影在晃动。
王建军爬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每走一步,雪地的咯吱声都让他心惊胆战。
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了。
一座老坟裂开了个口子,从里面正爬出个人来。白衣,黑发,苍白的脸。
是那个搭车女子。
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像是怀胎八月。白衣下摆被鲜血染红,在雪地上滴出斑斑点点的红梅。
女子抬起头,看向王建军。她的脸在月光下惨白如纸,眼睛却亮得吓人。
“师傅,”她轻声说,“孩子要出生了。”
王建军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跑,但看着女子痛苦的表情,想起了失踪十年的王秀英,想起了她未出世的孩子。
“帮帮我...”女子呻吟着,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王建军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走上前。他脱下棉袄铺在雪地上,扶女子躺下。他的手沾上了温热的血液,那股铁锈味让他作呕。
“坚持住,”他不知道是在对女子说还是对自己说,“我这就叫救护车。”
但他知道,来不及了。这里离城里太远,雪又这么大。
女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寂静的墓园里回荡。王建军握着她冰冷的手,一遍遍地喊:“使劲!再使劲!”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不能丢下她不管。他想起了妻子生小宝时的情景,学接生婆的话鼓励她。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两人淹没。王建军的牙齿冻得咯咯作响,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即将降临的生命上。
终于,一声微弱的啼哭划破了夜空。
女子虚弱地笑了笑,怀里抱着一个血糊糊的婴儿。她用牙齿咬断脐带,脱下自己的白衣将孩子裹紧。
“谢谢,”她看着王建军,眼睛亮得像是含了星星,“孩子就叫念军吧,纪念你的恩情。”
王建军还没来得及反应,女子突然将婴儿塞到他怀里:“带他走,找个好人家收养。”
“那你呢?”王建军问。
女子摇摇头,身影开始变淡:“我该走了。十年了,我终于能走了。”
“等等!你是王秀英吗?十年前失踪的那个?”王建军急忙问。
女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最终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风雪中。
王建军抱着婴儿,呆呆地站在坟前。老坟的裂口不知何时已经合拢,雪地上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他棉袄上的血迹。
怀里的婴儿哇哇大哭,才将他拉回现实。他急忙用棉袄裹紧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车里。
神奇的是,车居然一下子就打着了火。
王建军没有回家,直接开车去了赵爱国家。听完他的讲述,看着怀里的婴儿,老警察目瞪口呆。
第二天,赵爱国调出了王秀英的档案,找到了她还在世的母亲。dNA检测证实,婴儿正是王秀英的亲生骨肉。
老太太抱着外孙老泪纵横。她说女儿托梦给她,说遇到好人,孩子平安,她可以安心投胎去了。
王建军后来经常去看那个孩子。老太太让他做了干爹,孩子取名念军。
他不再晚上开出租车了,换了份白天的工作。每当有人问起那晚的经历,他总是笑笑,不多说什么。
只有一次,喝多了酒,他对赵爱国吐露真言:“老赵,你说那孩子...是怎么在坟里待了十年才出生的?”
赵爱国抿了口酒,摇摇头:“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或许时间对阴间的人来说,不一样吧。”
王建军点点头,不再多问。
又一个冬夜,他开车经过西山公墓。远远地,似乎看见两个白影站在路边,一高一矮,像是母子。等他靠近时,却又什么也没有了。
他停下车,对着墓园方向拜了三拜。
风雪中,似乎传来一声轻轻的“谢谢”。
王建军笑了笑,发动车子,驶向温暖的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