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冰路迷魂(1 / 2)

一九九七年冬,辽宁锦州。

北风如刀,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王建军缩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才下午四点,天色已经暗得像是扣了口铁锅。他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把暖气又调高了一档。

“狗日的天。”他嘟囔着,朝窗外啐了一口。唾沫还没落地就冻成了冰疙瘩。

这是王建军开出租的第七个年头。三十六岁的人,看着像四十六。眼角爬满了鱼尾纹,鬓角早早地染了霜。日子不好过,老婆前年跟个南方老板跑了,留下个十岁的儿子和一身债。他白天工厂上班,晚上开出租,一天睡不到四个钟头。

仪表盘上的电子表跳到了五点十七分。该交班了。他打着方向盘,准备往公司开。

就在这时,路边突然闪出个人影,拼命招手。

王建军下意识踩了刹车。车还没停稳,门就被拉开了。一股寒气灌进来,冻得他一哆嗦。

上来的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白棉袄,围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奇怪的是,这么冷的天,她居然光着手,没戴手套。

“师傅,去西山公墓。”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王建军一愣:“西山公墓?这都快天黑了,你去那儿干啥?”

“看个人。”女人简短地说,不再多言。

王建军透过后视镜打量她。女人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他注意到她的手指细长苍白,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看起来不像疯子,也不像去找死的——他拉过不少那种客人,神情一看就不对劲。

“成吧,”他叹了口气,“不过得多加十块钱,那地方太偏,回来得放空车。”

女人点点头,没说话。

车驶出城区,路上的灯渐渐少了。雪又开始下,纷纷扬扬的,在车灯照射下像无数飞蛾扑来。收音机里滋滋啦啦地播着新闻,说是最近有寒流,提醒市民注意保暖。

王建军瞥了眼后视镜,女人依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心里有些发毛,没话找话:

“这么晚去扫墓啊?”

“嗯。”

“家里人啊?”

“嗯。”

女人惜字如金,王建军也不再自讨没趣。他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正在播放二人台的频道。高亢的唱腔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总算驱散了些许诡异气氛。

路越来越颠簸,已经是土路了。两旁尽是光秃秃的玉米地,秸秆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响声。远处黑黢黢的山影,就是西山了。这里的公墓有些年头了,据说日伪时期就有,埋了不少冤魂。

王建军心里直打鼓。这趟活接得亏了,油钱都不一定赚得回来。他偷偷看了眼计价器,已经跳到了二十八块六。再加上答应多的十块,小四十了。够给儿子买双新棉鞋,再割斤猪肉包饺子。

想到儿子,他心里暖了些。小子期末考试拿了双百,说要当科学家。出息,比他爹强。

“就在前面停吧。”女人突然开口。

王建军踩了刹车:“还没到公墓门口呢。”

“就这里。”女人递过来一张五十的钞票,“不用找了。”

王建军接过钱,手感有些潮湿。他借着车灯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钞票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迹。

等他再抬头时,女人已经下车了。白色身影在雪地里一闪,就消失在墓园方向。

“怪人。”王建军摇摇头,把钱塞进兜里。他调转车头,准备往回开。

就在这时,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起初以为是错觉,但味道越来越浓。王建军心里发毛,停下车,打开顶灯,四处查看。

后座上放着一块白手帕。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手帕是棉布的,边缘绣着小小的梅花,中间浸透了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手帕一角用红丝线绣着三个小字:

王秀英。

和他同姓。

王建军的手开始发抖。他猛地打开车门,冲着墓园方向大喊:“喂!你的东西落下了!”

只有风声回应。

“喂!穿白衣服的姑娘!”

墓园寂静无声,墓碑在雪地里像一排排牙齿。

王建军咽了口唾沫,不敢久留。他发动车子,油门踩到底,轮胎在雪地里打滑,溅起一片雪泥。一路上,他不停地看后视镜,总觉得后座上还坐着个人。

回到城里,天已经黑透了。王建军直接开车去了派出所。

值班的是老警察赵爱国,和王建军是中学同学。听王建军说完,赵爱国皱起了眉头。

“建军,你不是熬夜熬糊涂了吧?”

“骗你是孙子!”王建军掏出那块手帕,“你看这个!”

赵爱国接过手帕,仔细看了看,表情严肃起来:“你说那女的长什么样?”

“没看清脸,裹得严实。大概一米六左右,挺瘦的。声音很轻,像是二十多岁。”

赵爱国沉吟片刻,起身走到档案柜前,翻找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抽出一个泛黄的文件夹。

“王秀英,”赵爱国缓缓地说,“十年前失踪的一个姑娘。当时二十二岁,怀有六个月身孕。”

王建军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十年...前?”

赵爱国点点头:“她未婚先孕,那个年代可是大事。男方家里不认,她想不开,有一天晚上出门就没回来。家里找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母亲每年都来问案子,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王建军喉咙发干:“她...她穿什么衣服失踪的?”

赵爱国翻看档案:“据她母亲说,穿一件白色棉袄,她自己缝的,说要穿着它和孩子一起走。”

王建军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第二天,王建军请了假,没去上班。他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儿子小宝过来问他怎么了,他勉强笑笑说没事。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他就想起那个白衣女人。那双苍白的手,那块带血的手帕,那个名字。

王秀英。二十二岁。怀有六个月身孕。

十年前失踪。

他猛地坐起来,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件旧军大衣——那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在大衣内袋里,他摸出一个护身符,是他奶奶生前去闾山求的。老太太说是开过光的,能辟邪。

王建军把护身符塞进衬衫里,贴肉戴着。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之后几天,他刻意避开西山那条路。哪怕绕远路,多耗油,也绝不往那边开。

直到一周后的晚上,他拉了个长途客,去邻县。回来时已经凌晨一点多,雪下得正紧。乘客下车后,王建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开到了西山附近。

“妈的。”他骂了自己一句,赶紧调头。

就在这时,车熄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