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靖川的措辞很委婉。
“机缘巧合。”古兰朵依旧惜字如金。
初来乍到,她对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还保持着警惕。
巴图尔告诉他,“朵朵,到了泰州,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帅靖川看出了她的戒备,介绍起自己:“冒昧了,我很喜欢足球,也爱踢足球。自我介绍一下,我在泰州木雕馆工作。”
木雕馆?
古兰朵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原本平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波澜。
帅靖川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变化,继续道:“家里传下来的手艺,我是第五代传承人。白天对着木头雕雕琢琢,傍晚出来踢场球活动筋骨,晚上回去再继续雕。”
帅靖川说得轻松自然,仿佛将古老的手艺与激情的运动结合在一起,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木雕?”古兰朵喃喃道,警惕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巨大惊喜和亲切感,“你是木雕传承人?”
“是啊!”帅靖川看她反应这么大,有些好奇,“怎么,您也对木雕感兴趣?”
古兰朵的眼睛像瞬间被点亮的星辰,甚至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语气带着难得的激动:“我阿爸就是做木雕的,我两个哥哥也继承了阿爸的手艺,他们都在喀什古城,我们家有三家木雕门店!”
这下轮到帅靖川震惊了。
他瞪大了眼睛,上下重新打量古兰朵,仿佛想从她身上找出木屑和刻刀的痕迹。
“喀什古城?维吾尔族木雕?我的天!那可是与我们汉派木雕、甚至与苏工木雕都截然不同的艺术体系,充满了浓郁的伊斯兰几何美学和自然意象!”
帅靖川一口气说出一串专业名词,语气中的兴奋丝毫不亚于古兰朵。
“你阿爸主要雕刻什么?用的是什么木料?核桃木?杏木?还是桑木?雕刻工具是传统的‘卡玛’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打开了闸门的洪水。
古兰朵也被他的专业和热情感染了,脸上绽放出抵达泰州后第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
“我阿爸叫吐尔逊,他最擅长雕刻繁复的花卉和几何图案,也会雕一些乐器和生活器皿。主要用核桃木,质地硬,纹理漂亮。工具嘛,当然有‘卡玛’,也有他自己改良的刻刀。”
古兰朵如数家珍,语气里带着对父亲手艺的骄傲,“我小时候,就在作坊里看着阿爸雕刻,满屋子都是木头的香味......”
“核桃木!好啊!密度高,光泽度好,雕刻出来经久耐用!”帅靖川用力一拍手,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们是黄杨木、紫檀木为主,注重线刻、浅浮雕,追求雅致和意境。风格完全不同,但匠心是相通的!”
两人就站在球场边缘,刚刚比赛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话题却已从足球的激烈跳转到了木雕的静谧与深邃。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帅靖川眼神里充满了相见恨晚,“真没想到在这能遇到一个同样来自木雕世家的同行,而且还是一位技术如此惊艳的女助教!古兰朵,咱俩太有缘分了。”
古兰朵深有同感:“我没有继承阿爸的手艺,足球会成为我的终身事业。”
她差点呼之欲出,告诉面前初次见面的男子,自己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耳边再次响起巴图尔的提醒,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只是,她本以为要将那份对家乡、对父亲手艺的思念深深埋藏,却没料到,在这千里之外的城市,竟以这样一种方式,被瞬间唤醒,并找到了共鸣。
古兰朵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我以为来到这里只有足球了,没想到还能遇到阿爸的同行。”
“足球和木雕,其实不冲突。”帅靖川笑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心,“这两样都需要这里思考,这里感受。雕刻时,要顺着木头的纹理下刀,不能逆着它的性子来。踢球也一样,要阅读比赛,感知对手的节奏,找到那个缝隙和时机。本质上,都是与某种‘物质’或‘局面’进行对话,试图驾驭它,并赋予它美的形式。”
帅靖川的这番见解,让古兰朵听得入神。
她从未想过,足球和木雕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无比贴切。
她那脚倒挂金钩,何尝不是在电光火石间,找到了皮球下落的那个唯一正确的“纹理”,并给予了它最极致的力量与美感?
“你说得对。”她由衷地赞同。
两人又聊了很久,从喀什古城喧闹的巴扎,聊到泰州静谧的雕花楼;从维吾尔族木雕浓烈奔放的色彩,聊到苏工木雕清雅含蓄的刀法;从足球场上的战术跑位,聊到雕刻时的心境沉潜。
帅靖川幽默健谈,知识渊博,对传统手艺有着超乎年龄的执着与热爱。
古兰朵发现,自己很容易就在他面前放松下来,那些离家的愁绪、初来乍到的孤独、立威后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跨越了天山与长江的奇妙共鸣所消解。
“帅靖川,能成了古兰朵在泰州的第一个朋友吗?”
不是陈述,而是询问。
古兰朵犹豫了一会儿,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帅靖川很高兴,看了看天色,提议到附近一家馆子品尝鱼汤面,再配上本地特色的蟹黄包子。
“古兰朵,这顿算是为你接风,也为我们跨越山海,手艺和足球的友谊!”
帅靖川的神情坦荡而真诚,温柔而炽热,让人有种无法拒绝的魔力。
古兰朵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终食欲战胜了理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