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使的座驾刚驶出大院,隔壁小会议室的房门便被推开了。李宗仁眉头紧锁,大步走进周辰所在的主厅堂。
他进来时,周辰正站在窗边,望着远处济南城新建厂房的轮廓。
“德邻兄,一点也没耽误。”周辰指了指沙发,自己也坐了下来,“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在隔壁,听了个大概。”李宗仁没客气,坐下后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这才带着明显的愤懑开口,“美国人这算盘打得,我在广西都听见响了!什么人道主义贷款?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们这是看我们把日本打瘫了,立刻就想上去插根管子,给它打点他们自己的‘营养液’,好让这头狼以后认他们的窝!”
周辰笑了笑,提起茶壶给他斟了一杯:“消消气。人家有钱,愿意放贷,我们总不能拦着,不让日本老百姓饿死,也是句站在道理上的话。”
“道理?”李宗仁的声调高了些,“跟强盗讲道理?周兄,你比我清楚,日本这头狼,是永远也喂不熟的!现在它快饿死了,趴在地上看着是温顺。
可你让它吃个半饱试试?它立刻就能想起咬人的滋味!我是怕我们今日心软,或者为了大局退让一步,来日养成大患!”
周辰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德邻兄,你的担心,我何尝没有?但光担心没用。美国人想用金元捆住日本,我们就束手无策了么?”
他放下茶杯,目光湛然,“他贷款,我们也可以‘贷’。他搞援助,我们也能‘援’。要论争取人心,我们手里能打的牌,未必就比他那美钞差。 关键是怎么用,用在哪里。”
李宗仁愣了一下,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我们也……支援日本?这……这岂不是资敌?”
“资敌?”周辰轻轻摇头,抛出一个问题,“德邻兄,我换个问法。如果你现在是日本人的首相,手里还有一点残破的家当,你还敢打这个东方大国的主意吗?”
李宗仁沉默了,认真思考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缓缓说道:“不会。至少一两代人内,绝不会。他们的陆军脊梁已经被我们打断了,就算俘虏未来陆续遣返,军心士气也早已崩溃。
那些俘虏里面,但凡是敢对我们呲牙的,也没法活着回去。这样一支军队,我不信他们还有勇气与我们开战。再说了,就算开战,他们拿什么打。
全盛时期,他们也就能动员五六十万部队,我们现在拥有三百万大军,双方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但凡有点理智的领导人,都该知道,登陆华夏纯属自杀。”
“说得对。所以,他们侵略的方向,从根本上就变了。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放弃了侵略的根性。
这不完全是民族性的问题,更是现实的压力——欠下我们和美国人这天文数字的债,他们拿什么还?
自己家里已经掘地三尺了。那么,环顾四周,哪里既有足够的财富和资源,武装力量又不算太强大呢?”
李宗仁眼中精光一闪,脱口而出:“南洋?!”
但他随即脸色更沉:“你这是……驱虎吞狼?让这头饿狼,冲向英法荷的殖民地?
可我就怕这虎狼之辈,一旦在南方吃得满嘴流油,恢复了元气,转过头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再来找我们复仇雪耻!”
周辰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德邻兄,你多虑了,被我击败过的敌人,就永远也没有资格再做我的对手。我既能放它去南方,自然就留好了牵它回来的链子,必要时,把他的腿再打断一次就是了。
我们要担心的,从来不是饿狼会不会反噬,而是如何让这场狗咬狗的戏,按照我们写的剧本演下去。”
李宗仁忽然觉得,自己那一腔愤慨与担忧,在这位总设计师面前,似乎显得有些过于“朴素”了。
“那你就不担心,美国用自己的经济实力,将日本绑上自己的战车吗?到时候能吃饱了,能耐得下性子暂时不咬人。反而成为我们长期的隐患。”
周辰嗤笑一声:“要填日本现在这个大窟窿,需要很强的实力,而美国当然有这个实力。但那是美国,而不是政府,更不是罗斯福本人。他们自己的经济都是一团糟,哪有多余的钱,去把另一个国家解救出泥潭。”
李宗仁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愤慨被一种专注的探究神色取代:“那按你的意思……美国现在这副‘世界工厂’的派头,其实是外强中干?”
“不能这么说,”周辰轻轻摆了摆手,纠正道,“准确地说,它更像是一个生了病的巨人。骨架依然庞大,肌肉依然虬结,一拳下去还是能打死人,但内里的气血已经乱了,高烧不退,自己也在硬撑。”
他起身踱到墙边那幅世界地图前,手指虚点着北美大陆。
“德邻兄,你看。1929年那场大萧条,不是摔了一跤那么简单,是把它作为工业国的基础都震出了裂痕。千百万人失业,工厂荒废,农产品烂在地里,不是靠市场自己能缓过来的。”
他转过身,目光清亮。
“罗斯福的‘新政’,是一剂猛药,也是强心针。政府以前所未有的力度介入,大兴土木,以工代赈,直接给经济注入流动性,这才把社会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现在看上去,机器是又转起来了,但这转动的代价同样巨大。”
李宗仁听得入神,示意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