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辞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架在文火上反复炙烤的寒冰。苏晚晚那番冷酷精准的分析,如同骤雨冰雹,将他心头那簇被“治愈”诱惑点燃的、不切实际的火焰彻底浇熄,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灰烬和刺骨的寒意。他认清了那大概率是顾明精心布置的断头台,也仿佛被迫接受了自己或许终生都将与这副残破躯壳共存的命运。
那种认命般的沉寂,比任何暴怒都更让苏晚晚心惊。她在病房外靠墙站了许久,直到冰凉的墙壁透过衣料渗入肌肤,才勉强压下心头那阵沉闷的窒痛。
事情在几天后,悄然发生了逆转。
顾砚辞的身体在精心护理下,急性尿道感染的症状逐步缓解,高烧退去,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摆脱了生命垂危的状态。身体的暂时稳定,似乎也让他被病痛压制的思维重新活跃起来。
他不再提“治愈”二字,但苏晚晚能感觉到,一种更深沉、更固执的东西在他心底酝酿。他变得异常沉默,常常一个人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指尖无意识地在丝绒被面上划动着什么,像是在推演着某个复杂的棋局。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顾砚辞刚刚完成一次艰难的导尿,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虚汗,脸色比窗外的云还要苍白几分。苏晚晚正熟练地收拾着用物,动作精准而利落,尽量不去看他眉宇间隐忍的痛楚。
“晚晚。”
他突然开口,声音因为方才的折腾而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沉淀后的冷静。
苏晚晚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嗯?”
“如果,”他缓缓地,字斟句酌,“如果我们假设,顾明的‘技术’百分之九十是陷阱,目的是摧毁。那么,剩下的百分之十,有没有可能,蕴藏着我们想要的东西?”
苏晚晚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前几天的狂热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审慎和……计算。
“你什么意思?”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声音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意思是,我们不能只被动防御。”顾砚辞调整了一下靠姿,让自己看起来更挺拔一些,尽管这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呼吸微微一滞,“顾明在暗,我们在明。他这次能用‘治愈’做饵,下次就能用更阴毒的手段。我们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刀会从哪里捅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定她:“与其等他不断出招,不如我们主动入局。”
苏晚晚的心脏猛地一沉:“你要接受他的‘实验’?!”她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顾砚辞,你忘了那天我是怎么跟你分析的?那些参数会要了你的命!”
“我没忘!”顾砚辞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正因为我记得清清楚楚,才知道这是他最可能下手的地方。也正因为风险明确,我们才能有针对性地防范!”
他撑着手臂,试图坐得更直,额角的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晚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摸清他最终目的,拿到他试图谋害我的直接证据,甚至可能顺藤摸瓜,找到他背后势力的机会!只要操作得当,这不仅能彻底解决顾明这个隐患,更能震慑所有躲在暗处的宵小!”
他的眼神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心的火焰,那是在商海中磨砺出的、对风险和机遇的极致嗅觉,此刻被用在了自身最危险的处境上。
“所以你要用自己做饵?”苏晚晚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愤怒而微微发颤,“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呢?万一我们的防护出现一丝疏漏,万一他的手段超出我们的预估,万一你的身体在过程中发生不可逆的损伤?!这个代价,我们付得起吗?!”
“我想过!”顾砚辞几乎是低吼出来,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冲破冷静的外壳,眼底翻涌着深切的痛苦与孤注一掷的疯狂,“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想我能不能摆脱这该死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是个废人的导尿包!想我能不能像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父亲一样,站着拥抱你和念念,而不是永远只能坐在那里,连陪儿子跑两步都成了奢望!”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颊因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是,这可能是毒药!但毒药旁边,万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放着解药呢?晚晚,我不是不怕死,不怕变得更糟……但我更怕……更怕因为我的怯懦,错过这唯一可能抓住的机会,一辈子困在这副该死的皮囊里!”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绝望的渴望。
房间内陷入死寂。阳光移动,将他半边身影勾勒得更加分明,也将他眼底那混合着绝望与希望的复杂火焰映照得无比清晰。